尹蕙怔了怔,猛然抬起脸来,看着周信芳道:“周美人,无意间弄脏了你的鞋是我不对,但责罚后宫妃嫔是皇后娘娘才有的权力,你没这个资格让我罚跪。”
周信芳道:“我哪儿让你罚跪了?我这不是让你自己选吗?你若不想跪,替我将鞋擦干净了便是,你若自己选择去跪,又怎能说是我让你罚跪呢?尹选侍,你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在陛下面前或许好使,在我面前,可不好使。”
一旁的才人栾娴闻得此言,便知周信芳此番发难恐是为了上次陛下去琼雪楼用膳一事。她心中一时不忿起来,暗想:你周信芳都已经得了陛下临幸了,旁人不过就陪陛下用了一次膳,你便如此容不下,可着在你眼里陛下只能去你那儿不成?今日若由得你欺负尹蕙,他日我若得了陛下之幸,岂非也得看你脸色?
念至此,她便开口道:“周美人,此事认真说来,也不能全怪尹选侍。我们几个在此蹴鞠,你长眼了,这鞠又不长眼,你非得往这儿凑,被鞠脏了鞋,倒把罪过一股脑儿往我们身上推,说到底,你若不自己凑过来,不也就没这回事了么。”
周信芳闻言,甩着手绢道:“哎呀,在闺中就曾听闻栾夫人乃女中豪杰驭夫有方,将堂堂虎贲中郎将的后院整治得那叫一个干净,别说妾室了,连个通房都没有。想不到这栾夫人教出来的女儿倒是通融大度得很,还知道为自己的‘好姐妹’强出头。既然你与这尹选侍如此姐妹情深,你若愿意替她帮我把鞋擦干净,我也不介意。”
栾娴听她话里话外分明说她母亲泼辣悍妒,一时大怒,然不等她发作,一直缩在一旁不敢出声的裴滢忽然道:“陛下。”
周信芳等人闻言,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果见慕容泓站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肤白如玉眉目如画,远远看去,恰似一尊精雕细刻巧夺天工的玉像一般。
虽然众人入宫已有一段时日,但与慕容泓接触的机会却不多,是故并不了解慕容泓的脾性,眼见方才自己的表现都被慕容泓看在了眼里,各自心里不免都有些忐忑,忙低了头下了紫藤走廊上前行礼。
恰此时赵宣宜与赵合一行也到了三岔路口,赵宣宜见慕容泓与周信芳等人在那边,便对赵合道:“妃嫔在此,你需得避嫌,去于飞桥那头等着吧。”
赵合往那边瞄了一眼,见有两个姿色还不错的,但没一个胜得过嘉容,便答应着兴致缺缺地直往后苑外头走去。
赵宣宜来到慕容泓身边,周信芳等人免不了又要给她再行一次礼。
“陛下,在与众姐妹聊什么呢?”赵宣宜笑容和煦地问。
慕容泓道:“皇后来得正好,这恰有一桩公案,朕旁听了片刻,只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头都大了。你快来给断断。”
“哦?不知是何公案?”赵宣宜目光投向周信芳尹蕙等人。
周信芳自知此事是自己理亏,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旁的栾娴却不想让她逃避,遂巨细靡遗地将事情向帝后复述一遍。
周信芳见她谈及自己要尹蕙擦鞋时措辞对自己极为不利,忍不住辩解道:“妾并非有意刁难尹选侍,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罢了。这花园乃是赏花之地,非是蹴鞠之所,她们若常在这里蹴鞠,将来万一哪位嫔妃怀了龙种,来花园赏花被鞠砸了受了惊,岂非要酿成大祸?届时,即便再严惩闯祸之人,只怕也挽不回陛下的损失,朝廷的损失了。”
赵宣宜听罢,轻轻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陛下,依您所见呢?”
慕容泓道:“听闻周美人侍奉太后甚是殷勤,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去长信宫听太后教诲,断不会是那恃宠而骄仗势欺人之人。”
周信芳见慕容泓为她说话,心中不免一喜。
赵宣宜接话道:“陛下英明,妾也是这般想的。既如此,来人,将周美人与尹选侍的随行宫人都押起来,送到掖庭局罪奴所去。”
随行太监闻言,上来便拿人。
周信芳大惊失色,问赵宣宜:“皇后娘娘,为何要抓妾的宫人?”
赵宣宜道:“妹妹是知书达理之人,尹选侍无意中污了你的鞋,这些随行宫人若是有点眼力见儿,便该第一时间替你把鞋擦干净了,如此,你与尹选侍便不会有这场争端,更不会扰了陛下的耳目。尹选侍位分再低,那也是陛下的人,便是我,也断不敢让她亲自为我擦鞋。既然陛下说了妹妹多受太后教诲,不会是仗势欺人之人,妹妹就应当得起陛下的这番赞誉才是。如今妹妹意欲为这几个宫人求情,莫不是打算自己领下这罪责?”
周信芳喉头一噎,竟是无言以对。
赵宣宜挥挥手,那些宫人便被押了下去。
“小姐,小姐救我……”
周信芳的随行里头有她从娘家带来的自幼伺候她的侍婢,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婢被押走,她却不能出手相救,一时心中也不知是悔是恨,只憋得眼圈儿都红了。
“陛下,妾身如此处置,不知是否妥当。”赵宣宜回身问慕容泓。
慕容泓点头道:“理应如此,回头给周美人与尹选侍换上几个得力的宫人伺候着,朕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赵宣宜应诺。
慕容泓本来转身欲走了,顿了顿,又回头问栾娴等人道:“何以不见陶行妹?平素你们不都是四人一起的么?”
栾娴忙欠身道:“回陛下,陶美人今日身子不适,故而没来。”
慕容泓看赵宣宜,赵宣宜道:“陛下请放心,太医院的御医已经来看过了,陶美人身子并无大碍,休息两日便能好。”
慕容泓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帝后离开之后,周信芳与栾娴也各自回去了,只尹蕙与裴滢两人一起慢慢往回走。
裴滢将自己随行的两名宫女先遣回去,低声对尹蕙道:“尹姐姐,皇后娘娘可真厉害啊,陛下不过就夸了周美人一句,她就能抓住话里的漏洞将周美人的随行宫人都给打发了。虽然为显公平将伺候你的人也一并打发了,但周美人那边可是连自己的贴身侍婢都未能幸免,我看周美人气得都快哭了。”
“你真觉得皇后厉害么?”尹蕙神情有些怔忪地问。
裴滢惊道:“这还不厉害啊?你看她这事做的,这话说的,周美人和陛下都无话可说呢。”
尹蕙略略有些回过神来,低了头道:“嗯,这么想来,确实厉害。”不同于裴滢的天真肤浅,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自然看得出这件事里厉害之人到底是谁?原以为他只是对她无情,可眼下看来,他对周美人之流也无多眷念,难不成真如戏文里说的一般,这天家帝王,原本就是无心无情的么?
第336章 赵合的婚事
长信宫瑞云台,宫人们已将午膳撤下,换上了清茶。
慕容瑛看了眼面如敷粉一表人才的赵合,为免自己不自觉地流露出慈爱之意,于是又转过头去看赵宣宜,微微笑道:“听厨下说那碟子红烧鱼鳔是你特意交代要上的,哀家还当是你爱吃,却不曾想全进了赵合的肚子。”
赵宣宜含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赵合,眉目间俱是姐姐对弟弟的关爱之情,对慕容瑛道:“回太后,三弟他从小就爱吃鱼鳔,今日是妾生辰,承蒙太后和陛下眷顾,让我们姐弟能有机会一起用膳,妾大着胆子借花献佛,不过是为了让他能一饱口福而已。”
慕容瑛道:“瞧皇后这话说的,这鱼鳔又非什么稀罕之物,难不成堂堂丞相府,会连此物都搜罗不着?居然还说起口福来了。”
“太后有所不知,家父在吃食上颇多忌讳,侄儿赵椿爱吃个炒麦粉,他不喜,故不许,三弟爱吃鱼鳔,他不喜,也不许。”赵宣宜低声道。
一旁的赵合闻言,好生不解,爹什么时候不许他吃鱼鳔了?他怎么不知道?但他素来听赵宣宜的话,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当众质疑她。
这炒麦粉慕容瑛知道,幼时在家乡时,府里的丫鬟有乡间的老娘来探望,就带了这炒麦粉来。她没见过,问那丫鬟是何物,丫鬟说是好吃的东西,她便也尝了点,就是干巴巴的麦粉而已,不知好吃在哪儿了。估计是吃不饱的穷苦人才会觉得那是好吃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