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珠摇摇头:“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人都在想办法,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只顾自个太平?”

苏都尉张张口,只是到了这地步,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无用的话,点点头,便退后一步,请苏明珠进了宫门,等得再进一道内门时,苏都尉便止住了步子,换了一个乾德宫眼熟的宫人来请她继续入内。

心中记挂着事,一路上苏明珠也顾不得多看周围的景致,只匆匆进了寝殿,第一眼未曾瞧见赵禹宸,倒是先看见了一身轻甲的父亲,正脊背挺直的跪在地衣之上。

看见父亲,苏明珠一时也顾不得旁的,几步上前,便在苏太尉的身边一并跪了下来,双手交叠抬起,恭恭敬敬拜下:“见过陛下。”

拜下之后,停了半晌,苏明珠方才听到了面前赵禹宸略有些微弱的声音,又似是叹气又似是喘息:“都,都起来。”

“陛下?”苏明珠应声抬头,这才看见了靠在榻上赵禹宸,一见之下,不禁猛地惊呼出声。

刚才弟弟说的没错,赵禹宸的胳膊的确受了伤,右臂露在中衣外头,手上的地方用带子裹了,但露出的胳膊却能看出又红又肿,发起来的馒头一般,面色乍一眼瞧着红光满面,很是正常,但若是细细看去,便能看出面色红的有些不寻常,额角也渗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赵禹宸垂眸看见明珠之后,却还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丝安抚的笑意,接着扭过头,示意一旁魏安去将两人扶起,见苏太尉还在犹豫,便又轻声开口道:“太尉这般直言相告,乃是信朕的缘故,此刻却这般小心,却又是疑心于朕了。”

苏太尉见状,在魏安与苏明珠两个的搀扶下起了身。

苏战侧过眸子,目光有些严厉的从苏明珠的身上一扫而过,便又与赵禹宸低头道:“那刺客,的确乃是臣旧时亲兵,此人乃是猎户出身,性情愚昧鲁莽,蛮不知礼,最是个易受人激将挑拨的粗野之人,只一手箭术万里挑一,却不想,今日竟作出这般大逆之事,臣实在惶恐,只求陛下降罪。”

刺客果然是当真家里有关……

也是,梁王既是打定了主意要诬陷苏家,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出了差池,苏明珠闻言,面上露出几分担忧。

“不是万里挑一的箭术,也不会叫梁王这般费尽心机的挑中,也难在重重护卫之中,一箭,射中了朕。”

赵禹宸眸子一凝,轻轻碰了碰自己包好的手臂,面上便露出几分阴沉:“特意从西北寻了这刺客来,若是能成,便是宫中大乱,若是不成,便正好诬陷于太尉,图谋日后逼宫,梁王,还当真好算计。”

说到这,赵禹宸回过神来,又对面前的苏太尉露出几分温和之色来:“好在,有太尉忠心耿耿,想来,也是朕命不该绝。”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是要长命百岁。”闻言,一旁的苏明珠忍不住的开了口,便又道:“陛下相信苏家满门清白,便是世间难得的贤明之君,那梁王无耻之徒,只会行这些阴私诡魅之计,如何能及得上陛下?”

听着这话,赵禹宸没忍住的笑了笑:“能得河清法师这般赞誉,朕这一箭,便也算没有白挨。”说罢,他又正了面色,转头对苏战认真开口道:“说起来,太尉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河清献上了防治时疫之法,在随州一境活人无数,更莫提还有种痘一事,朕还没能来得及赏她,今日这刺客到底是出自太尉麾下,如此算来,便当是功过相抵罢了。”

“多谢陛下。”苏明珠说出那些法子来,原本也不是为了什么赏赐,听了这话,知道这是赵禹辰故意为刺客之事寻个台阶,当下也是真心谢了。

只是苏战闻言却有些诧异了起来,扭头问道:“防治时疫……你何时会医了?”

这种事,苏明珠一时之间,哪里能解释的清楚?当下便是一愣,低了头诺诺无言。

赵禹辰见状便是一笑,正巧,一旁魏安低头禀报说是到了换药的时辰,他点点头,便朝两人道:“河清且替朕送太尉出去安置,待朕这伤略好些,再召太尉细谈梁王之事。”

“是。”听着这话,父女两个皆是恭敬答应,一并后退几步,出了殿门。

等到略走远了些,苏战终于不再掩饰的朝着苏明珠露出了几分怒色:“好好在皇觉庵里待着,哪一个叫你又来蹚了这一摊浑水?”

苏明珠的神色平静:“二哥去寻了我,也告诉了我家里的打算,女儿想着,爹爹常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您与二哥既是已经决意相信陛下,便没有单单您与娘亲在这,却叫几个儿女时刻准备着离京逃跑的道理,不说我与二哥明朗不能这般不孝,便是落在陛下眼里,也实在是太不坦诚些。”

说罢,见父亲还要再说些什么,苏明珠又连忙开口安慰道:“方才瞧陛下的态度,显然还是相信苏家的,家里也可以放心了!”

“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苏战却是微微皱了眉头,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若是半信半疑倒还正常些,身为帝王方方遇刺,只差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对着你我却是这般宽容仁厚,丁点不曾介怀,为父总觉着奇怪了些!”

其实细说起来,对于赵禹宸近些日子的转变,苏明珠心里也有些奇怪,只不过,她自认与赵禹宸自幼相识,又对他还称得上了解,因此思量之后,却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此刻想了想,便解释道:“陛下不是那等心思深沉,面上却能丁点不露的,依女儿看,倒只怕是当真相信苏家,决意借此机会,彻底对付梁王这个心腹之患才是。”

“你倒与你娘的说法一样,方才连你二哥都改了念头……”苏战闻言顿了顿,便也摇摇头:“也罢,或许当真是为父小人之心了。”

“这是什么话?是爹爹处处小心,算无遗策才是。”苏明珠连忙摇头,说的又开口道:“爹爹且先歇息一阵,女儿回去瞧瞧,再好好与陛下问问情形。”

苏战侧过头,看了一眼她穿着的缁衣:“家里的事不必你操心,你只操心自个就是了!”

“是,爹爹放心。”苏明珠只是一笑。

到底是在行宫内,也不好说的更多,苏战又叮嘱几句,便也在宫人的带领下退了下去。

苏明珠见状,重新又返回了御驾所在的寝殿内,刚到门口,魏安便已远远的迎了上来,满面殷勤亲自打了帘:“主子请,陛下已等了许久了!”

苏明珠低头行了进去,赵禹宸侧坐着,一旁是葛太医在亲手换药,绷带解开之后,便能看出是一道擦伤,伤口瞧的并不算深,可是瞧着却是十分的厉害,丁点不见愈合之兆,反而都已然有了些红肿溃烂的意思,见之可怖。

“是见血封喉的五步毒,毒性很是厉害,好在只是擦过,未曾当真实打实的扎进皮肉,加之立时之间便捆了布带,处理的也妥当,没有漫到身上去,若不然,当真危险……”葛太医一面动着手,一面忍不住的连连感叹。

看着这伤,苏明珠这才也忍不住的心有余悸,她慢慢上前,虚虚的碰了一下那伤处,原本准备好的关怀一时间竟一字也说不出口,愣了半晌,方才慢慢开口道:“陛下……疼吗?”

不知是痛,还是中毒发烧,赵禹宸面上微微泛红,但看向苏明珠满是发自内心的担忧与牵挂的后,面上还是露出了温润的笑来,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强自忍耐一般,却摇了摇头:“原本是有些疼的,你一来,却好了些。”

听着这话,苏明珠忍不住的咬了咬唇,眼眶里也忍不住的微微透了些湿润。

“不对啊!”

她张张口,又上前一步正待说些什么时,一旁的葛太医却忽的插了口:“这毒有麻痹之效,未排干净之前,陛下该是一派麻木,不觉得痛的,陛下是当真察觉到疼了?”

说着,还又微微的按了按伤处:“此刻呢?疼不疼?”

……

赵禹宸微微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又一遭的默念了几句“是朕亲手提拔的纯直之臣!纯直之臣!”

半晌,他才终于按捺住了想要让葛太医也一并告老归乡的念头,在对面苏明珠的诧异神色里,狠狠开口道:“够了,药换好了,就退下罢!”

葛太医这人,最是个一腔执拗,不知变通的,闻言还有些放心不下:“若是当真疼,陛下可需提早说,臣便需再换了方了,万万不可……”

“哎呦喂,葛大人,陛下都叫您退下了,怎的还抗旨不遵呢!”一旁的魏安终于有了一回眼力,几步上前,一面说着,一面便亲手拽了还在不停说话的葛太医往殿外头行了出去,自个也叫了殿内的侍人一并退了下去,

等到殿内清清静静,只剩了她与赵禹宸两个人苏明珠这才回过神来,面上也不禁一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处,歪了头,巧笑倩兮,又故意一般,如刚才一样的再问了一遍:“陛下,可疼吗?”

赵禹宸闻言一滞,也不知是痛是羞,侧了头未曾说话,只是面颊上,却是一瞬间更红了些。

(二)喂茶

次日,翠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