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宫只听的张大了嘴,一时间险些连仪态都没能撑住,直到贵妃与白兰都出了殿门,一旁的年岁还小的张掌籍才上前扶了她,开口叫了一句:“尚宫!”
张尚宫回过神来,无奈摇头,便只得按着苏明珠的吩咐,将昭阳宫里压箱底不用的布料首饰翻了几份出来。
忙了半晌,便听着了外头圣驾来的动静,这昭阳宫中,除了苏明珠最贴身的白兰之外,剩下的便该是张尚宫的职阶最高,闻声自是赶忙迎了出去,见礼之后,赵禹宸问起了贵妃,便将苏明珠与白兰一道去了园子的事回禀了。
等得陛下闻言之后,也转身也往园子里追去,张尚宫这才回过神来,摇着头,忍不住疑惑道:“咱们娘娘的这行事,我当真是看不懂了……”
张典籍歪了歪头,天真道:“管什么看不看得懂,姑姑不是说,咱们来当差的,循着规矩,听娘娘吩咐不就成了。”
“你这话说的对。”张尚宫听着,半是无奈半是明白的一笑,便只叫了小张典籍,继续忙起了手上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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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到了御花园后,本已只是出来透透气的苏明珠却是在水塘边的角落处,凑巧瞧见了另一个——
正是寿康宫里的方蕙心。
“方姑娘在这水边作甚么?”苏明珠上前几步,隔着远远的,笑着与她打了一声招呼。
方蕙心正蹲在水边的青石上,伸着胳膊在够着水里的荷花,闻言见是她,连忙起身迎了几步,在苏明珠面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蕙心见过贵妃娘娘。”
“快起来。”苏明珠虚扶了一把,便继续问道:“方姑娘是在采荷?石上滑腻,当心失足跌了进去,再一者,这水边的花都开的不好,怎的不叫人划了船,带你往里头去。”
方蕙心站起身,摇摇头解释道:“不是采花,是……往那花心里放茶。”
“放茶?”
“是。”方蕙心微微低头,声音温婉:“御花园这池子里的荷花,黄昏的时候会合上,清晨又会重新绽开,正巧,我曾在一份古籍里瞧见过一个法子,说是趁着暮色之时,用极细的青纱将一点儿茶叶包了,放到那花心里去,等着第二日绽开,再取出来,在花苞中闷上一夜,那茶叶除了茶香之外,便还会有一股子荷花的清鲜香气,我瞧着这荷花开得好,一时起意,便想试试。”
苏明珠听着,便已觉着十分的雅意,一时不禁对着方姑娘更高看了一眼。
这方蕙心,出身权贵,又是太后娘娘的本家,分明是被家里送来充实后宫甚至有心沾染后位的,但在被陛下亲口拒绝之后,却是不骄不躁,这么快就是放下这事,一面在寿康宫里恍若无事的孝敬太后,一面还有心思找出些空挡来为自个寻了这般雅致的乐子。
不愧是方家的女儿,这方蕙心,竟是当真有些太后娘娘的品格了。
想到这,苏明珠面上的善意都更真诚了些:“那也叫他们划船待你去里头放来的好些,无事,你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有什么都仿佛宫人就是了,不必这般小心。”
方蕙心抬头看了苏明珠一眼,便也低头谢恩。
既然已经遇上了,苏明珠便索性与这方姑娘一并走到了一路,路上问了些诸如这荷花茶你可是第一次试?之前喝的可是当真有花香气?味道如何之类的话来。
方蕙心皆一丝不苟的回了,最后也说了她那还略存着些,可以派人给贵妃娘娘送去。
苏明珠应了,又说不好白白受你了你心意,她那还存着些今年上贡的春茶,最是新鲜的,放在她那也是可惜了,一会儿便人给方姑娘送去些云云。
两人这么一来一往,走了一路,气氛便渐渐的和谐了许多,方蕙心也不再像方才一样的小心翼翼,偶尔也露出了些真心的微笑来。
正在这时,循着苏明珠而来的赵禹宸,也终于找到了她们的踪迹,远远的便行了过来。
看见了赵禹宸后,苏明珠轻咳一声,便将面上的笑意收敛了许多,只抬头了,当前对着赵禹宸行了礼,方蕙心看见御驾之后,忍不住的更落了一步,加上苏明珠这般一往前,便越发的与白兰等宫人混在了一处,显得毫不起眼的模样。
“贵妃请起。”赵禹宸的嘴角带笑,十分温和的扶了苏明珠起来,只与她开口道:“才去了你宫里,听张尚宫说,你来了园子,朕已寻了你一路。”
苏明珠便笑了笑:“来园子里逛逛,凑巧遇见了方姑娘,便走的偏了些。”
赵禹宸这才发觉到了方蕙心一般,侧目看去,方蕙心便只得站了出来,福身又行了一礼。
苏明珠见状,便又将她方才瞧见方姑娘往花心里放茶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贵妃倒与蕙心姑娘相处的不错。”赵禹宸闻言一笑。
“还行吧。”苏明珠敏锐的微微沉了面色,高高在上的垂眸瞧了方蕙心一眼,倒也没有可以针对,只是淡淡道:“方姑娘十分的雅致,只是臣妾是个俗人,只怕凑不到一处去。”
方蕙心颇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回过神后,又立即低了头,十分谦卑的模样。
赵禹宸瞧着,便又微微笑了起来,摆摆手,便与方蕙心说道:“既如此,你便退下罢。”
方蕙心闻言立即告退而去。
等着方蕙心行远,赵禹宸便又重新对苏明珠开了口:“朕听闻,你昨个儿下令,叫宫务府里将秀女都裁了一半去。”
苏明珠面色平静,也不多言,只应了一声:“是。”
“力行俭朴,嗯,很好。”赵禹宸眸子里闪着笑意,表面只一本正经的点了头。
苏明珠听了这话一顿,便又道:“陛下既是这么说了,臣妾其实还想着,过几日,再裁了一半下去。”
赵禹宸扭过头看着她,仍旧是好声好气:“也好,贵妃若是不喜欢,便将她们都送回本家,一个不留,也算不得什么。”
苏明珠张了张口,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明珠,朕自登基以来,看错了许多人,对你,朕也做了不少错事。”
“不过是禁足抄书一类,原本也就是臣妾犯错在先,也不是什么大事。”苏明珠唯恐赵禹宸想起前事来,再想要补偿与她,那这个皇后之位便更是推不出去了,因此这会儿便连忙摇头道。
“不是为了抄书禁足,你当时故意失礼冒犯,罚你禁足,也都是有缘故的,朕所说的错事,不是这个。”
看着面前的苏明珠,赵禹宸停了步子,暮色之下,看向苏明珠的眼眸里仿佛闪动着十分的认真:“朕错便错在,你进宫之后,忘了咱们幼时的情谊,也忘了你苏明珠原本的模样,朕自个已在笼套之中且罢了,竟还毫不自觉,只一厢情愿的,想要叫你也与朕一起圈进那笼套之中。”
“明珠,朕如今方才明白了,你的确从来都不是贤妃,朕也不该逼着你做一个贤妃,赵禹宸最初认识的,便是将军府上那个肆意快活的苏明珠,朕如今心爱的,也是张扬随性的苏贵妃。”
“朕并非贪色重欲之人,你从前不曾委屈求全,日后也不必为了旁人叫自个难过。”
“明珠,朕并非贪色重欲,负心薄幸之人,你想要的,朕都会一力给你。”
许是这御花园的夕阳太美,看着眼前这般唇红齿白,眉目俊朗的赵禹宸,对着这样低沉且认真的眸子,恍惚间,竟是不太像陛下,又像足了那个曾经一派纯粹的年幼赵禹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