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赵禹宸给苏家赐个爵位,是摆明了要架空荣养,那么加封这太尉,是有意重用,叫苏家真正的手握实权,还是另一种方式的养老,就是看君王是否重用了。
“这都无妨,你大哥自有前途,明理又志不在此,你们姐弟两个还一派孩子气,日后子孙的前途自由他们自个去争,有了爵位,也只是养出一堆膏粱纨绔罢了。”苏将军戎马半生,又朝堂沉浮半载,对此自然也是清楚的,见状只通透一笑,看着苏明珠似乎还些沉思,便又安慰道:“不必多想,当初在先帝手里,爹爹都撑到了今日,又何况当今?你只放心在这宫里暂住,等得时机成熟,家里便设法接你出宫去。”
苏明珠自然是想出宫的,但如今全家前途都还晦暗未明,她又怎么顾得上提起自己的这些琐事,当下只是摇了摇头,说她在宫中诸事都好,并不着急云云。
只不过苏将军说了这话,之后他们一家子便也不再提起这些,只围坐一团,配着点心茶果,有说有笑的谈起了家常琐事,之后到了午膳的时辰,他们也未曾多折腾,就叫下头上了个热锅子,摆在榻上小案,亲自动手,配着各色的酱料吃过了,一个个都吃的额头冒汗,却也越发的亲密自在,又热闹又舒服。
只不过即便有赵禹宸的旨意,苏将军夫妇身为外臣,总是不能留的太久的,午膳用罢,便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苏明珠恋恋不舍的将父母弟弟送到了殿外,正在说话时,远远的竟又来了帝王的仪仗。
来的自然是赵禹辰,苏明珠话还未完,便也只得停了口,一家一起恭敬谢恩见礼。
赵禹宸倒是格外的仁德宽厚,下了御辇连连叫起,还亲自扶了苏战起身,毫无帝王架子的笑着道:“太尉与夫人这么快就要回了吗?怎的不与贵妃多说会儿话?”
苏战拱了拱手:“后宫禁地,不敢多留,臣与夫人久居京城,日后总还有相见之日。”
赵禹宸面色温和:“太尉说的是!说来也不必日后,明日宫中设宴,庆贺太尉大败戎狄之功,便又可再见。”
客套了这么几句,便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苏明珠拉着苏夫人,最后嘱咐着些娘俩个的似话,苏将军则是站在一旁,面上带笑静静看着她们两个,暂且等待。
赵禹宸在一旁看着苏战,发觉他虽目光瞧着贵妃母女,眸光却微微发散,似有所思的模样,他心头一动,便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想要听听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此刻会在想写什么。
这么想着,赵禹宸便上前一步,凝了心神,果然便也听到了一句清润的男声——
【珠儿说的没错,夫人当真是黑了不少……在孩子面前装的浑不在意,这一回京,瞧见旁家夫人都是白白嫩嫩的,指不定心里又得偷偷难受了……嗯…得告诉丫鬟,回去偷偷给她换些显白的脂粉。】
第47章
苏将军回朝之后的第二日,赵禹宸用罢了午膳之后,略歇了一阵,算着贵妃也差不多是要起身的时辰,便吩咐换了一身可以出门的常服,信步往昭阳宫而来。
昭阳宫内,白兰与殿内的四个小宫女正前前后后的围着苏明珠忙碌不停,闻了禀报,都顾不得好好行礼,只略微停了停屈了屈膝,手上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放心,
赵禹宸的摆手示意,几个人便立即重新在苏明珠周遭忙了起来。
镜前的苏明珠歪着脑袋告了罪:“臣妾不方便行礼,劳陛下榻上去坐会儿子。”
昨日大军凯旋,今日便是在清宴园中的赐宴,梳妆打扮要比寻常时候都更越发仔细隆重些,这个时辰,她且连发髻都还没梳好。
赵禹宸坐在一旁,见着这般忙碌的一幕,也是显而易见的有些发愣,他一向守礼,以往宫中的母后妃嫔们,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之时,也都会请他在外暂候,从来都不会在他面前这般乱忙。
在他眼里,宫中女子们出现在人前时,身上便合该有着华贵的衣裳,光滑齐整的发髻,叮当作响的佩饰钗环,乃至于柔嫩细滑的妆粉,这些都是天生便会如此一般,却没想到那等天经地义的穿戴,却要经过这般的琐碎。
二等宫女山茶正带了几个小宫女,将衣架子上的衣衫罗裙都一件件的撑开搭配,扭头问着苏明珠的意见,嘴下蹦豆子一般,一句句的说着些诸如这件丁香的云绸妆花衫上次穿过一回、这条柳黄遍地的丝锦裙可以配这双红面金底的坠珠凤鞋,内里穿一对寻常白绫袜就最是相宜云云。
赵禹宸一半诧异,一半惊奇的听着,瞧着苏明珠一件件的看去,却久久没能定下,一时兴起,便主动起身道:“不若让朕来为你挑?”
苏明珠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毫不思索的张口就要拒绝,可偏偏因着头上正叫海棠给她装着假髻,不好挪动就迟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的功夫,赵禹宸便早已兴致勃勃的起身,几步便醒到了衣架前。
不同于苏明珠的诸多考虑,赵禹宸乾坤独断,只十几息的功夫,便亲手选定了一件上衫与一条马面裙出来,颇有把握道:“这一身便极合你的喜好!什么鞋面鞋底的不拘什么颜色花样罢,盖在裙子底下,谁能瞧得着?”
绕是苏明珠对赵禹宸地位审美早有心理,耳听了这么一番鞋子压根儿不重要的“高谈阔论,”还是看都未看的对着琉璃镜翻了个白眼,事实上莫说苏明珠了,就是山茶蔷薇两个小宫女,面上嘴上不敢提,心底里也是忍不住的满腔憋闷与委屈。
她们两个之所以能被挑到贵妃娘娘宫里,倒有大半是因着这份在衣饰上整理搭配的本事,若照着陛下说的这般简单,她们这百里挑一的天资与本事,岂不是全成了笑话?
头上的发髻叫小宫女海棠收拾好,苏明珠这才有功夫转身,瞧了瞧赵禹宸挑出来的衣裳——
裙子是绣了瓜瓞绵绵的石榴红撒花马面裙,上衣是不掺一点杂色的水缎妆花青莲紫,里头还配了一件衬身的大红小单袄。
名副其实的大红大紫,又俗又艳!
苏明珠的确喜欢艳丽的颜色,这样红紫的也不是没穿过,甚至这两件衣裙不论哪一件单挑出来,都是又鲜亮又明丽的,但是就这么组合到一块……
苏明珠盯着它们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良久,才终于按了按嘴角,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若放到从前,苏明珠是一定会忍不住嘲笑一番,再理都不理的叫宫女们赶紧拿一边儿去的,可是今日因着父母才刚回来,她心情实在好的很,再加上最近这段日子赵禹宸表现的十分温和有礼,她也不好太没礼貌了,便只是摇了摇头,只笑着道:“陛下只问问她们,您这一身挑的好不好?”
赵禹宸闻言一顿,果真转身看向了面前的蔷薇与山茶两个小宫女。
面颊圆乎乎,还透着几分稚气的山茶退后一步,低着头一言不发,倒是一旁身材窈窕的蔷薇垂了眼眸,声音娇媚道:“陛下眼光独到,这一身衣裳,都是司衣局里千挑万选,费了多少人力专给主子所做的,自是不同寻常。”
这样刻意的言语,莫说如今,便是之前没有读心术的时候,只怕也是骗不得他的,赵禹宸皱了眉头,也不废话,只径直凝了心神——
刚一倾听,那低头不说话,名叫山茶的小宫女的声音就格外响亮的传了过来:【不要不要不要!丑死了!丑死了!】
赵禹宸叫这惊叫响的一猛然一窒,连耳中都有些隐隐发痛,退了一步,才又在这惊叫的掩盖下,听到了方才夸赞他,且一看就满面不安分的宫女蔷薇的心声:
【陛下正热乎,不夸着求着……还这般不领情……呸,迟早失宠,白瞎这么好的家世容貌……老天青眼……若是能给了我……】
后面的话,赵禹宸便没再细听,不过猜也猜得到,左不过是些背主的轻狂言语,他听得皱了眉头,且不理她,只低头挺身,语气威严的问了一旁的山茶:“你且说说,朕挑的衣裳何处不对?不必害怕,只实话实说就是!”
“陛下,陛下,挑的衣衫与裙子都好……只是,只是配在一处就……就……”山茶只吓的身子发抖,回话的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啜泣似的,说到最后,甚至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活像赵禹宸下一刻就要拿她去问罪似的。
四个小宫女里,苏明珠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年岁最小的山茶,私心里最不喜欢的,也就是那一心“上进”的蔷薇,只不过人各有志,这上进又算不得什么错处。
也正是因此,方才蔷薇曲意媚上,苏明珠虽心下不屑,却也只是冷眼旁观,未发一言,只是这会儿见着赵禹宸难为她一向喜欢的小宫女山茶,她便有些坐不住了,只起身开口道:“您的眼光审美的确是不怎么样,还不许人说不成?”
说着,苏明珠顶着才梳了一半的头发行了过来,将那石榴红的撒花马面裙留了,上头却随手捡了一件素色的萱草黄对襟云绸衫,给山茶扔了:“快别愣着,去熨平整,一会儿就要穿!”
山茶手忙脚乱的接了,立即倒退几步退了下去,那如释重负的模样,倒活像是才逃了什么虎口一般。
赵禹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看着,低声解释了道:“朕不是在怪她,只是想真心问问为何这两件配在一处不成罢了……”
可是这时候说这话谁信?赵禹宸解释了两句,也怪没意思的停了口,重新回了塌下坐着,等着发髻梳好,几个小宫女都退了下去,他才捧了一盏茶,缓缓道:“那个宫女,叫蔷薇的?朕瞧着她心术不正,不是个好的。你宫里的人,朕打发了,倒给你没脸,改明儿,你便将她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