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止赵禹宸,就连亭内的苏明珠瞧见宋玉轮都觉着有些头疼,像这样家庭有变,性格暴躁的叛逆期少女,偏偏又有个多少叫人顾忌的身份,当真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苏明珠虽不怕她,但正主不在,和个小姑娘纠缠下去也着实是麻烦。因此她只当没看见宋玉轮一般的瞧了瞧天色,便朝白兰道:“哎,天也晚了,咱们便回吧!”
只可惜,宋玉轮过来原本就是为了找事的,自然不会这般看着苏明珠离开,当下又气势汹汹的上前,挡住了苏明珠的步子,仰着头道:“我都听见了,陛下罚了你禁足抄书!你就不该出来的!”
既然退无可退,原本都已下了两阶台阶的苏明珠不得不停了下来,才垂了眼角,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宋玉轮冷声道:“本宫是太后娘娘叫来赴宴的,连陛下都应了,郡主有话,不如回去找问问陛下与母后?”
这番话嚣张无礼,毫无身为兄嫂对自家表妹该有的谦让照料,比方才在席见更添了十二分的仗势欺人,亭下的赵禹宸的微微皱眉。
阶下的宋玉轮更是气得柳眉倒竖,她抬了手指,努力的往上指着苏明珠的鼻子:“你,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苏明珠一声冷笑,几乎是面带不屑的低头看起了自个的珐琅蓝鎏金套甲:“宋玉轮,你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长点心?”
说着,苏明珠便扶着白兰手臂款款行了下来,伸手抓住了宋玉轮指着她的手指,猛地倾身往旁一带,她的五官面目便顺势贴到了宋玉轮的一寸之内。
苏明珠俊眼修眉,眉目明艳之中又带了一丝英气,声如冷泉溅玉,却只说的毫不留情:“你自个不懂事,泰安公主也没教过你吗?整日的被董淇舒牵在手里指哪打哪,搞得人厌狗嫌,你是觉着宋家情形太好了不成?”
宋玉轮刚出生不久,宋家便因牵扯进了一场舞弊大案被抄去了满门,宋驸马都被流放岭南,到现在还是一介罪人之身,只留了几个老弱女眷在泰安公主的照拂下勉强度日,宋玉轮身为郡主还好些,泰安公主所出的几个嫡子虽因着皇室血脉未被论罪,但因为姓宋,如今却也只能龟缩公主府里作个富贵闲人,连个前程都无。
宋玉轮在公主府里是众人娇宠、人人巴结的小郡主,偏偏一旦出门进宫,旁人看向她的眼神里便或同情或鄙夷,面上不言,私下里却总是别有深意。
因着这般缘故,宋家之事,对宋玉轮来便是一件不可触及的逆鳞,旁人哪怕偶然无意的提起一半句,她都要被扎了一般的跳起来,炸的不依不饶,更何况此刻苏明珠这般直晃晃的问出来?
宋玉轮只气的浑身发颤,面色通红,一时间甚至连身为宗室郡主的教养都忘了,猛地抬起了左手,便要伸手狠狠的掌掴上苏明珠的脸面!
但苏明珠如何能给她这样机会,她站在阶上,原本就站了地利,更莫提苏家军武出身,她自小就跟着苏母学弓练体,对着一个才十五岁,还五体不勤的闺阁小姑娘,当真只如对上了一只柔弱鸡仔一般,右手一抬,便也轻轻松松将扇过来的手掌的也握在了手里。
宋玉轮咬着牙挣扎几下,可她越是挣扎,苏明珠便握得更紧,除了让她手腕生疼之外,竟是无法移动分毫,仰头迎着苏明珠容光湛然的面目,她却只如见到什么蛇蝎一般,狠声道:“你且等着,等我回去了,定要与太后娘娘与陛下禀报!”
苏明珠毫不在意的抬唇一笑:“怎的,这时候就不去找你的董姐姐了?”
宋玉轮咬了牙:“董姐姐温柔良善,待我最好,若是知道你这般欺辱我,也必定不会放过你!”
“是吗?”苏明珠冷冷一笑,将宋玉轮的两只手腕都合在一处,用一手拿了,另一手则抓着她的衣襟,便将原本就较小的宋玉轮拎娃娃一般的远远放回了阶下,不待她回过神,便又垂了头,眸光冷然:“那我且问你,你自从跟了对你最好的董姐姐,厌烦你的人,是更多了,还是更少了?”
“我——”宋玉轮一时哑然,面色涨的通红。
苏明珠却只是早有预料一般抬手抚了抚鬓角,腕间的紫玉镯碰在一处,泠然做声。
宋玉轮自然不会被她这么几句话轻易说服,但她仰头看着阶上的苏明珠,估量一番后,却是明白自己不论言语还是动手都讨不了丁点好处去,因此低头瞧了瞧已经开始泛红的双腕,只撂下一句“你等着,”便怒气冲冲的转身而去!
“主子……”看着宋玉轮的背影,一旁的白兰有几分担心:“郡主这么回去告状,只怕是还要再闹一场。”
“去告就是了,债多了不愁,我原也不差这一桩。”苏明珠不置可否的转了转手腕,却是忽的提起了另一桩事:“对了,方才席间那个得了赏的御厨,好像是姓陈?趁着还不晚,你去宫务府一趟,将他要到咱们昭阳宫里来。”
亭下的赵禹宸眉头一皱,只觉着苏明珠这是不依不饶,搞出这紫气东来还不够,最后选出的魁首也要要去自个宫里,着实是太过肆意。
白兰显然也是一般想法,忍不住的劝道:“咱们宫里不缺厨子……”
苏明珠摇摇头:“董‘美人’那个小心眼的,拿我没法子,指不定之后就要找那厨子的麻烦,怎么说这事也是因我起的,不要连累了旁人。”
白兰一顿,似有些不信:“淑妃会迁怒那御厨?”
昏暗中的赵禹宸生出了与白兰一样的犹疑困惑,昏沉的暮色之中,苏明珠清脆的笑声便响的格外清楚:“当然会了!不信你且等着,一月之内,那厨子要是能好好的,我就跟你改姓了白!”
听着苏氏这般断然之语,暮色之下,赵禹宸的眸光越发幽深。
第16章 母女
寿康宫。
“玉轮这孩子的确是不懂事,言语间惹恼了贵妃娘娘也是有的,可就这般亲自动手,却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朱殿内,一向处处示弱的泰安公主的面上也带了一丝恼火,说着,她面上又露出了一丝伤心之色,掏出帕子按了眼角:“玉轮命苦,打出生起,就连自个亲爹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也是我心疼她最小,自小便多娇惯了些,长这么大,便是一指头也未曾戳过的……”
不同于压根不愿提起宋家的宋玉轮,寿康公主是从来不忌讳提起自个惨遭流放的罪人夫君,尤其是像眼下这般“有用”的时候。
看着眼前几乎哽咽到说不下去的姑母,坐在榻上的赵禹宸又一次忍不住的揉了揉额角,他对姑母一家子没办法的缘由也正是在此,三年不改父志是为孝,不说血脉相连,只说父皇生前便一直对这个幼妹心存愧疚,一直照顾有加,他便不能眼看着姑母与玉轮被旁人欺辱了去。
这个苏明珠,只口舌上较个长短也罢了,他还能偏袒些,竟然偏偏还动手留了痕迹,只看看玉轮那泛的通红的腕子,他便是想说些只是玩笑的话敷衍过去都不成!
“贵妃怎的还未来,再去催!”赵禹宸的面色严肃,因着方才在亭下,亲耳听到了事情经过,心内多少有些觉着玉轮这是自找苦吃,这会儿便不愿与泰安母女多言,便只又与魏安催促了一遭。
因要挽起衣袖上药,宋玉轮避去了木槅之外,董淑妃正亲自蘸了药膏为玉轮揉擦手腕,闻言,远远的抬头劝道:“陛下莫急,贵妃与玉轮妹妹动了手,指不定现在也在宫里后悔着呢,只怕是不好意思过来。”
宋玉轮忿忿抬头,只高声吵嚷:“她会后悔才怪,不敢过来才是真的!”
“苏姐姐也是你的长辈,不能这样失礼的。”
淑妃的声音轻柔,面色真挚,倒仿佛当真是在为苏明珠解释,可偏偏宋玉轮却是毫不受教,淑妃温言再劝几句,便也放弃了一般,只是认真为她擦拭起了药膏。
在旁人眼里,都只说董家嫡女最是好心,只因着有了个硬贴上来的“半师”之谊,旁人对上玉轮郡主都是都躲之不及,偏她却是处处照顾,不论出游还是赴宴都带着,得罪了人还要辛苦劝着,为她圆全,称得上有情有义。
若是寻常,赵禹宸也只会以为淑妃当真就是这般温婉大方,也唯独淑妃了,连玉轮这般的暴脾气都能劝的服服帖帖,担得起长嫂如母这四字。
但这时的赵禹宸看着淑妃,他却是不期然的想到了方才在亭下时苏明珠对玉轮所说的话——“你自从跟了对你最好的董姐姐,厌烦你的人,是更多了,还是更少了?”
自然是更多了……坐在罗汉榻上的赵禹宸垂了眼眸,盯着手上的茶盏,沉默无言:
玉轮早些年,未曾与淑妃交好之时,虽也是言行无忌,说话常常得罪人而不自知,但那时倒也能称得上一句心直口快,看在宋家败落,她又年幼的份上,倒也无人与她多计较,说起来,她还当真是年岁越长,反而越不懂事了一般,尤其是近些年,说话做事从来不看人眼色,动辄便提到了旁人痛处,旁人但凡恼火冷待些,她反而越发跳起来,直说是旁人都瞧不起她,故意给她难堪。
这般次数多了,内到宫中,外到宗室,这暴玉轮的名声便是越传越广,当真是如苏明珠所说的“人厌狗嫌,”身边除了一个董氏,便一个亲近好友都再寻不出来。
他原本也只当是玉轮心思狭隘,朽木难雕之故,从未多想,但若按着方才苏明珠的说法……
但赵禹宸微微抬头,又瞧了一眼正立在槅外,仪静体闲的董淑妃,但诸多痕迹之下,却已是由不得他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