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贤”妃,怎么能在宫中弄出事情来呢?
更不用说赐毒酒的事了,宫中管束一向极严,就是皇后也不可能有毒酒;至于打一顿,甚至骂一顿,都会令贤妃蒙羞、武定侯府蒙羞,其实贤妃是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的。
特别是自己的诰封是皇上亲命的,贤妃也没有办法夺了去,她只能对自己白生生气罢了。
而云娘已经打算好了,只这一次,不管怎么闹,都要将贤妃想令玉瀚纳妾的念头彻底息了,将来不要再来麻烦。
于是到了此时,她又好言好语地劝道:“姑姑,我知道你是疼玉瀚的,可你一定也一样疼大哥。所以大哥的儿子与玉瀚的儿子不都是一样的吗?我们抱了大哥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养,祖父和姑姑应该是最高兴的呢。”
“在我们江南,收嗣子的时候,还有抱了女人娘家孩子的呢。”
贤妃瞪着眼前这个江南女子,身形袅娜,话语软糯,款款地向自己讲着歪理,偏自己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无怪玉瀚被她迷了心窍,不管是父亲、还是大侄媳都拿她没有办法,就是自己这个贤妃她也不放在眼里。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贤妃竟然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云娘。
云娘这时才真怕起来,她是知道的,武定侯府以武功取得爵位,祖训就是要子弟从小习武,是以玉瀚虽然原来是习文的,但小时候也有很好的武学底子,才能转考武举。且她又听说贤妃娘娘也是习过武的,如果她真气得很了一巴掌打过来,自己是怎么也招架不住。
怎么也不能白挨顿打!云娘马上转身向殿外跑,口里却喊,“贤妃娘娘要踢毽子,赶紧送上来!”
宫里服侍的人自然要比武定侯府多,尤其贤妃既是长春宫的主位,又暂代着统领六宫的职权。云娘声音刚落,便有太监宫女们奉上了一只雪白羽毛的大毽子。原来贤妃果然喜欢踢毽子,毽子都是备好的,只一声吩咐就送了上来。
云娘便接了毽子转回头去,却见贤妃正站在殿中央,脸上却早没了愠色,只声音还略有一点生硬地问:“你果然也会踢毽子吗?”
“自然会的,”云娘十分佩服贤妃脸色转变得如此之快,不过大奶奶她们也都差不多,外人看起来总是温柔贤德的,只有背后不知什么样子。现在她亦学了些,遂笑嘻嘻地向贤妃道:“我听玉瀚说,他踢毽子还是贤妃亲自教导的呢。”
说着将毽子扔向贤妃足边。
贤妃头上戴着五凤朝阳点翠金冠,身上穿着一层层的朝服霞帔,略一迟疑,便抬手一撩袍子,木底的绣花鞋便接住了那雪白的毽子,然后那毽子就化身为一只翩跹的蝴蝶,在殿内飞上飞下,左舞右蹈,云娘只一会儿便完全看了进去,也跟着那一群宫女太监们退到了墙边拍手叫好了!
突然间,那鸡毛毽子便向云娘飞来,贤妃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该你了!”
云娘虽然怔了一怔,还是赶紧提了衣裙上前接住,她身上的衣饰本就要比贤妃轻省得多,而且又是偷功减料的,又因为她穿不惯贵女们常用的木制高底鞋子,就是进宫也只穿了一双略厚些的布底绣花鞋子,毽子又是从小踢熟了的,所以便也轻松地踢了起来。
偷眼看贤妃站在一旁,似乎果真并无多少怒气了,便玩了几个花样,引得一片赞声,然后又叫了声,“请娘娘接着。”再将毽子踢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地踢了几十下,云娘的鞋子衣裳毕竟还是占了便宜,而且她又比贤妃年轻许多,便隐隐占居上风。贤妃却是个好强的,一面踢着,一面将身上的霞帔脱了下来,一甩手扔到了一个小宫女手中,不想却有一个挂在内襟上的荷包却被勾掉了下来,正落在地上。
云娘眼尖,且她步履轻盈,上前将那荷包捡了起来,再一细看,便可以肯定正是先前在二舅舅那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并蒂花,就连绣花的手法都是一样的。
第128章 有喜
这时贤妃快步走来,一把将那荷包抓了回去,正与那天二舅舅亦不愿意将那荷包放在云娘手中一样,接着也如二舅舅般地藏进怀中,摆手道:“累了,不踢了!”说着重新披上了那霞帔,坐回了宝座之上。
云娘掩住讶异,低头放下衣襟,本本分分要站到了一侧。
贤妃并未再将宫女太监们赶走,反示意云娘坐下,却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云娘赶紧笑答:“我进宫前,玉瀚说姑姑是最心软的人。”
“这孩子,也不知道其实他才最心软!”贤妃叹了一声道:“我一生无儿无女的,还能有什么牵挂,一是宁愿自己损寿十年也想替皇上祈寿,二就是关切娘家的父母子侄辈了,还不是盼着你们都好。”
云娘赶紧答道:“正是,祖父并我们也都知道,只是我们也都盼着姑姑能在宫中荣华富贵、和乐康健!”
“你也不必与我答这些现成的官话,只说你是什么主意?”
“我虽然出身农家,却也不是贪慕富贵的人,嫁给玉瀚也属天缘注定,所求也不过终身相伴,至死不渝。是以玉瀚自不会生出他心,我亦不会故做大度,为他另娶。况且汤家子孙辈甚多,我们过继一个,继承香火,岂不两全?”
贤妃听了,竟然无话,停了停依旧不死心,便道:“你的身子,到底是如何呢?可请个好大夫看一看没有?”
“先前也曾在江南看过,大夫说并无妨碍,只是依旧没有。后来也就放在一旁了。”其实云娘自到了京城之后,也曾生过心思,毕竟皇城之内能人倍出,或许会有名医看出自己的症结,药到病除了呢。只是这几个月的时间,又有多少事情,哪里有空去想这些?
正说着,有太监自外面奔入,“禀贤妃娘娘,皇上驾到!”
话音一落,长春宫里大家都赶紧动了起来,贤妃亦起身正了衣冠,又率住在侧殿的十几个宫嫔赶紧迎了出去,云娘自不能依旧留在殿内,便亦跟在她们身后出来。
这时御驾已经到了宫门前,云娘一眼看见玉瀚正站在皇上身旁,一眼瞧过来便是满满的关心,笑意忍不住现在脸上,行礼过后起身时便一眼横了过去,示意道,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贤妃还能吃了我不成?
不料皇上却哈哈笑道:“你们小俩口儿,才一两个时辰不见,就眉目传情了?”
云娘臊得脸都红了,急切间口不择言地道:“哪有老人家这样说话的!”
倒引得皇上更笑得开怀。一转眼看到宫女手中捧着那只鸡毛毽子,指着道:“不必害臊,谁没有年青的时候,朕年青时到你们侯府里,看到一大群孩子踢毽子,其中你姑姑踢得最好,便也生了喜欢之意,将她接进宫里,一转眼贤妃头上都有白发了。”
贤妃听了便笑,“皇上何若提起过去的事,让小辈们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朕就是想告诉他们,朕也有年少慕艾的时候,而贤妃也曾是明丽的少女,入宫陪伴朕几十年了。”
看着皇上和贤妃说笑,云娘却是另一种感觉,也许皇上是有真心的,但一定不足够,因为他有心爱的皇后,又有宠爱的贵妃,更有上百的妃嫔,分到贤妃身上还能剩下多少呢?是以他始终感觉不到贤妃早已经有心上人;而贤妃,她的真心恐怕早已经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也许在当年踢毽子的花园里,也许是遥远的边塞,否则她不会在这么多年后还带着那个荷包。
一个无心之人,自然能大度谦让,终能成为“贤”妃啊!
这个秘密,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了吧,现在知道的人都不会说出去。永昌侯太夫人、武定侯、二舅舅、贤妃,现在还添了自己,都会将它埋在心底。
皇上却看出云娘心神不属,又笑问:“怎么了?刚见了浩哥儿还在笑,现在却在想什么?”
云娘方要回话,贤妃却先道:“我正要与皇上说,想命太医院的女科圣手为侄媳妇看看脉,该吃什么药,用什么法子,好好调养调养。”
“这倒是你这个当姑姑应该做的,”皇上点头颌首,“这算什么,着人吩咐下去就行了。”又转过头来笑他们,“瞧把浩哥儿急的,一直窜掇着我来长春宫。”
笑够了又问:“最近你们俩又去了哪里玩?可买了什么好东西?朕原说要一起去的,只是想出一次宫并不容易,竟失约了。”
提起这事,云娘万分地心虚,只怕皇上也如知道那三格古币之事一般知情,露了前些天的行迹,又不敢怎么样,只一双眼睛溜溜地瞧着他。见皇上笑语晏晏,方才放下心来。
原来他们上一次到了琉璃厂,无意间遇到了有人卖唐寅的春宫图,玉瀚也不管真假重金买了回来,平日便与她在房内看——画其实是假的,但是上面的东西倒是不假,他们试了也好,只是实在是丢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