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早就知道,皇宫中就连亲生母亲都靠不住,就算再可爱的孩子都可以满腹恶毒,她为什么还会认为这宫里还存在天性善良的孩子,以及不掺杂质的友谊呢?
周瑛冷下心来,语气疏离,“是我的错,我以为明熹宫虽好,但到底寄人篱下,每日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算不得好去处。我太自以为是,以为你母妃还在,不必趟这浑水。你一心往上走,我一点没帮上忙,你不满怨恼也是应当。”
一听周瑛的话如此生疏,周环也知道两人的关系再不能挽留,她的手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伸出手,只冷笑道:“以前指望你也是我蠢,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求你。”
周瑛静了一刻,应了声好。
怨愤不满瞬间如潮水一样退去,周环眼神平静下来,她静静看了周瑛一眼,转身离开。
几步外的素枝虽没听见几句,但两人剑拔弩张的表情动作,却早昭示了谈话的不愉快。素枝见周瑛怔住不动,上前劝道:“起风了,公主穿得单薄,先回宫吧。”
周瑛回过神,点头回了宫。
素枝为周瑛打起帘子,一眼瞅见桌上摆着的给周环准备的礼物,心下一惊,忙趋步上前挪了个大肚花瓶挡住。周瑛看出素枝在遮掩的东西,怔了怔道:“罢了,都收起来吧。”
素枝越发垂了头,轻手轻脚把东西都收了起来,又问:“公主可要午歇了?”
这是宫里一贯养生的习惯,周瑛点点头,脱掉外衫躺了一会儿,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向自诩洒脱,不想真遇上事儿了,自己也没想象中看得开。
她自嘲笑笑,索性起床拢了拢头发,到书房练字去了。
素枝抽空吃了饭,眯了会儿,刚一回来,替她的白柳就杀鸡抹脖子一样,直冲她使眼色。
其实都不用白柳使眼色,一看书案上、地板上几乎团满写废了的纸,再看纸上那些力透纸背、凌乱潦草的字迹,素枝就知道周瑛吵完架还没缓过来。
素枝悄悄挥手,让白柳退下,亲自砌了壶茶,给周瑛递了一杯,缓缓劝道:“公主写了这许久,不妨喝口茶,起来站一站,好歹缓缓眼睛。”
周瑛借着练字痛快发泄一番,胸中块垒松去大半,倒是没留心时间。一经提醒,周瑛才觉得眼涩手酸,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喝了口茶,“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一刻。”素枝收拾书案上的废纸,好歹腾出一块搁茶杯的地方。
周瑛见素枝把团着的废纸展开铺平叠好,忙出声阻止道:“不用叠了。”
周瑛练字还是素枝启的蒙,虽然后来由程夫子全权接手,素枝也再没置喙过她的练字,但凭素枝的水平,肯定能看出来她根本没潜心练字,而是在发泄情绪。
刚才一股脑儿胡写一通,也没多想,这会儿被启蒙先生瞧见,到底有些羞耻。周瑛轻轻咳了两声,“今个儿字写得不好,取个铜盆,把它们都烧了吧。”
素枝看出周瑛不自在,心中了然,也不揭破,取来火折子和铜盆。
周瑛正要伸手接过,素枝却笑着让开,“这些事若让公主动手,要咱们还有何用?公主不妨先去花厅稍坐,烧纸时候烟熏火燎,公主体质娇贵,怕是受不住。”
一看素枝含笑的眼神,周瑛就知道瞒不过她,只好道:“你快着些,该给母妃请安了。”
素枝当然应是,也不假手于人,很快将所有废纸付之一炬。
既然准备给徐贵妃请安,当然要重新沐浴更衣。
水里一片花瓣不要,衣服一点熏香不要,就连滋润肌肤的膏脂也都一丝香味不要……一旁伺候的白柳一双溜圆的眼睛满是好奇,却到底因为新分到周瑛身边,不敢去问。
周瑛虽然喜欢白柳的活泼性子,但这会儿却只作不知。
其实原因有两方面。
一是皇帝的前车之鉴,若易地而处,她可没好命全身而退,二则也是避嫌的意思,这次贵妃就算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差不离了,虽然贵妃没发话,但她总也要识趣避着些。
这回周瑛虽然搬出明熹宫,但徐贵妃到底没做绝,玉碟上周瑛的名字并未从她名下移出。皇帝心中有愧,徐贵妃不提,他也乐得装不知道。尤其徐贵妃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到底动了胎气,伤了根底,还需喝药静养。所以于情于理,周瑛还要每日给徐贵妃请安问好。
这也正和周瑛的心意。
周瑛本就不准备放弃徐贵妃,当初离开明熹宫,固然有一偿旧愿的意思,但也未尝不是形势所迫下的以退为进。在徐贵妃有了亲生子女后,这种关系才是最安全的距离。
素枝要跟着周瑛,少不得也要沐浴一回,但她速度快,收拾完还来得及给周瑛梳发髻。
主仆二人轻车熟路来到明熹宫,还没进门,就听到屋中谈笑声正浓。
站门的宫女殷勤打起帘子,周瑛抬眼看去,只见徐贵妃的座上客不是别人,正是周环。
☆、第25章 垫脚石
周瑛顿时了然。
怪道周环会在这时跟她决裂,原来人家已经巴上徐贵妃,且效果颇佳。没见两人正言谈甚欢吗?一瞬间所有的伤春悲秋、感怀人心,都如潮水一般退去。周瑛立刻拉响了警笛,战意满满。
周瑛是在权衡后离开明熹宫,但短时间内,徐贵妃依旧是她的最大靠山,她不接受别人觊觎并取代她的位置。以前周玫三五不时打听探问,周瑛没放在心上,是因为周玫根本不得门而入,哪有资格做对手。如今周环都已登堂入室,周瑛若再熟视无睹,就自大得可笑了。
几步路间,周瑛褪掉一身软弱自怜,笑意盈盈朝徐贵妃请了安。
徐贵妃笑着叫起,“快过来坐,这是你六姐姐,身子弱不常出门,你怕是不常见到。”
看来周环在徐贵妃面前,是半句没提她和周瑛以往的交情。
“怎么不常见?”周瑛玩味瞥了周环一眼,歪头一笑,“我才还在乾西四所见了六姐姐,早知道六姐姐也要来看母妃,我就跟六姐姐一道儿来了。”
“我尚未进学,给娘娘请安的时辰跟你不一样。”周环心理素质显然更好,见了周瑛没有一点不自在,柔婉致歉,“倒是忘了下午内书房放假,瞧我这记性,真真该打。”
“我不过随口一说,姐姐这样当真,倒叫我无地自容了。”周瑛忙作势拱了拱手。
两人你朝我福一福身,我朝你拱一拱手,一个赛一个礼貌谦让。徐贵妃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不由笑了,“瞧你们一搭一话的,这份子默契,倒真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了。”
周瑛倏然停了口,像是心里最柔软的嫩肉,被猛不丁蛰了一下,疼得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