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道:“你和母妃禁足三年,你不为她难过吗?”
周瑛一双杏眼黑白分明,认真道:“我应该难过吗?和母妃犯了错,受罚不是应该的吗?”
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再怎么早慧聪敏,于人情世故上也还是白纸一张。或许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非黑即白吧,皇帝哑然失笑,“你说的对,朕以己度人,倒是失之磊落。”
皇帝虽然在笑,但依旧眉头未展。
周瑛一手撑在椅子把手上,踮起脚尖,伸出另一只小短手,轻轻抚平皇帝眉间皱的疙瘩,“父皇别怕母妃怪你,我来帮父皇,好不好?”
皇帝虽然不认为她能帮什么忙,但感动于女儿的贴心,给面子问道:“怎么帮?”
周瑛歪头想了想,眼中一亮,竖起一根手指,“别的我帮不上,但是有一样我能帮父皇顶了。”
☆、第15章 给自己揽罪名
周瑛之前做了铺垫,皇帝也接受了她心智并非一般孩童,所以她斟酌了一番字句,就道:“和母妃做的坏事恶果已成,父皇对和母妃的惩处已下明旨,这两者都木已成舟,无可更改,但有一件事却有进退的余地,即父皇不小心做了帮凶一事。”
皇帝直起腰,认真起来。
对于皇帝的两头和稀泥,周瑛只作不知,“父皇已经还了母妃公道,想必父皇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父皇从廖贵人处带了瞿麦的气味,传给了母妃,使母妃险些出事。”
皇帝只觉被说到了心坎上,“还是小七懂朕。”
既享得齐人之福,又不想承担其中后果,这世上哪来的便宜事?
皇帝语气中的委屈无奈,周瑛只当没听出来,她转回了话题,“我的主意其实很简单。母妃从半年前有喜后,就一直没出过门,明熹宫又被母妃管得铁桶一般,母妃自然无法接触外源。但有两人却是例外,一是父皇御驾来临,当然进出无碍,另一人就是我了。”
“自我上了学,每日都要出入明熹宫。每日放了学,我给母妃请安,母妃都要留我亲近一阵子。若说是我在外头沾了什么,从而传给了母妃,却也说得通。”周瑛屏息等待。
“你怎么会想起来出这个主意?”
“我想为父皇分忧啊。”
“你不怕你母妃怪你?”
“怕,当然怕,但我更怕父皇跟母妃因此生隙。”
“你刚才谈起和嫔时,不是说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应该受惩罚吗?怎么现在却变了?毕竟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朕都成了帮凶。”
“父皇跟和母妃又不一样。父皇会手把手教我练字,吃饭时会特地给我夹菜,还样样都是我喜欢吃的……和母妃又哪比得上父皇。”周瑛咬了下嘴唇,闷闷地垂下头,“从我搬进明熹宫,我去秀玉宫请安了那么多次,可见到和母妃的次数,一把手都数得过来。就算我是个傻的,吃了那么多回闭门羹,也知道和母妃并不喜欢我。”
周瑛偷偷瞄了一眼皇帝,有点小心虚,“她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她,以礼相待,不落人口舌就罢了,凭什么要我掏心挖肺待她?”
皇帝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你倒还有理了?”
周瑛挺直了小胸脯,虚张声势,“甭管有理没理,我就要偏心,就要区别对待,不行吗?”
若周瑛一直跟圣人一样,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别人,皇帝才要生疑呢。眼下周瑛袒露自己的小心思,证明自己并非完人,皇帝反倒疑心尽去,他抚掌大笑:“行,朕的掌上明珠,把天捅个窟窿都行,这算什么。”
周瑛被笑得又羞又臊,脸蛋都红了,心中却松了口气,总算过了一关。
皇帝终于停了笑,斟酌良久,再一次问道:“你母妃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若她真以为你是帮凶,就算知道你是无意,只怕也会对你生厌。小七,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了吗?”
周瑛心知成败在此一举,手指把衣带绞来绞去,挣扎半天,喃喃道:“自从到了明熹宫,我才知道母亲的怀抱原来香香的,暖暖的,好闻极了。我略撒一撒娇,别人碰掉一片叶子都要挨母妃一通训的姚黄魏紫,母妃都舍得摘下来给我玩。我学女红时,手上扎个针眼儿,母妃就又是吹,又是揉,又是请太医……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妃有多轻狂呢,但我知道,母妃只是在心疼我。”
皇帝眼神软下来,这孩子倒是重情分。
周瑛泪珠挂在睫毛上,嗓音颤抖,“我当然怕母妃对我失望,不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但我更知道,犯下这错的可以是任何人,但都不能是父皇。”
皇帝心魂一震。
周瑛抬起手背,擦掉泪,口气坚定,“别人错了,母妃或许只是一时伤心,伤心过了,该生气就生气,该报复就报复,又是好人一个。但如果是父皇,依着母妃越亲近越求全责备的性子,心痛难过都是轻的,就怕她心死成灰,一辈子行尸走肉一样,到时候又该如何?”
不管徐贵妃是否当真痴情如斯,但皇帝显然买这帐,登时心疼起徐贵妃来。
周瑛认真道:“所以这桩事,我必须替父皇认下。”
皇帝原本就心虚不敢面对徐贵妃,如今有了周瑛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倒成了皇帝为徐贵妃后半生的幸福着想,而不得不撒下谎言,让年纪尚幼的女儿顶罪,“罢了,就听你的。”
周瑛心中大石头这才落地,“多谢父皇成全。”
皇帝到底有点良心,“以后就算你母妃待你不好了,朕也会护着你,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及至此时,周瑛才铺垫好一切,水到渠成道:“别的倒还罢了,有一桩事倒要父皇成全。”
皇帝解决心头大患,正是好说话的时候,“说吧,什么事?”
周瑛自自然然引出真正目的,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日后母妃只怕见我一次,就会想起一次旧事,对我的不喜也会随之增上几分。趁着往日情分还未耗尽,不如我就此离开明熹宫,就算母妃以后想起我,也不会全是一腔厌恶。”
皇帝沉吟道:“这也未尝不可。不过,好端端把你迁出来,总要给你母妃一个理由。”
周瑛假意想了想,才慢慢道:“理由是现成的,就说我险些害了母妃,父皇撵走我,一是为了给母妃出气,二是为了惩罚我的错处。”
皇帝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又问道:“那你离开明熹宫,想搬去哪儿?按说你原来就在秀玉宫,这回合该搬回去才对。但你跟和嫔不对付,秀玉宫又要封宫三年,你若去那儿不但耽误学业,过得也不会如意。其他妃嫔呢,你跟哪个亲近些?”
周瑛面作犹豫,鼓起勇气道:“我不想叫其他人母妃了,父皇,我就住在乾西四所行吗?”
☆、第16章 丧妇长女不娶
皇帝听了,一时又是怜惜,又是为难,“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自古就有‘丧妇长女不娶’的说法,你若无人教养,只怕会引来流言侧目,口舌如刀,朕怕你日后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