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兰吓得跪了下来,哆嗦道:“七公主威严日重,奴婢们实在不敢冒犯。”
“妹妹的宫女果然懂规矩,”徐贵妃意有所指赞了一句,起身道,“罢了,也不好让这懂事的奴才为难,我正好去看看。”
眼见事情发展如自己所愿,和妃心中称意,面上却一派气急,瞪了一眼芳兰,匆匆跟上前去。
王美人住在后院的西配殿,几步路就到了地头。徐贵妃率先进了门,一进屋,就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这内室怎么比屋外还阴冷?徐贵妃四下一看,窗户倒是关得严实,可炉子显然没生火,一丝温火气都没有,黑簇簇跟个冰疙瘩一样。
就算主子没了,下人们也不该失职至此。
徐贵妃眉心一皱,正要发作,抬脚绕过屏风,却见宫女嬷嬷已经跪了一地。
宫女嬷嬷都朝着床跪,头挨着地,恭敬无比,床上躺着刚咽气的王美人。徐贵妃心中难免诧异,王美人还有这手段,身无宠爱,手边无财,还能笼络得下人们有这份忠心?
和妃看徐贵妃在走神,只得上前来。虽然沾了死人晦气,但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
和妃强忍着不适,小步挨到床前,正要说两句美人薄命的场面话,抬眸一看,却被眼前场景唬了一跳,心都几乎要从嗓子跳出来。
只见王美人直挺挺躺在床上,面色青白,嘴唇发乌,显然死透了,可被子下却明显突出一小块,在缓慢而有规律地动着。
和妃死死掐住宫女芳兰的手,才没有尖叫出声,厉声道:“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徐贵妃环视一圈,回过神正好听到这一句,不由轻嗤一声,像是在嘲笑和妃的色厉内荏。她也不避讳,上前撩起床被,露出一握鸦羽似的青丝,再下面是一张白嫩嫩的团子脸。
只见一个不丁点的小女孩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里衣,紧紧搂着王美人的胳膊,睡得正香。
徐贵妃失笑,“这不是小七吗?”
七公主周瑛被吵醒,抬起小短手,呆呆地揉了揉眼睛,嗓音软软的,“咦,徐母妃来了?”
徐贵妃不由放柔了声音,“小七怎么不回屋睡?”
一听“睡”字,七公主周瑛眼中一亮,顿时清醒了几分,欠起身子,趴到徐贵妃耳朵边,说悄悄话,“母妃身子凉凉的,梦里头肯定不舒服,小七是母妃的小火炉,要给母妃暖身子。”
这乖巧的话,让徐贵妃心生触动,眼底一湿。
按说徐贵妃在宫中数年,盛宠加身,凤印在手,杀伐决断,这些年什么花样的讨好奉承没见过,如何会被小儿女一点孝心触动?这却是缘于宫中一段旧事。
别看现在徐贵妃身边没一个子嗣傍身,其实刚入宫那一年,却是有过身孕,甚至生下过一个壮壮实实小皇子。只可怜那小皇子无福,不满周岁就夭折了,最后连序齿都没排。虽然有无数人陪葬,那幕后黑手也没落了好,但毕竟人没了,活着的人再折腾也是枉然。
若非那小皇子祭日在即,徐贵妃也不会轻易被勾动一腔慈母心肠。
原先徐贵妃对七公主也只是寻常,除了年节家宴上见过几次,私下里再无交集,不想今儿个迫于身份来走个过场,竟被触动心事,一时心中大恸,恨不得抱着七公主痛哭一场。
七公主周瑛看到徐贵妃眼圈微红,不由愣住了,“徐母妃也怕冷吗?”她歪了歪头,伸出两只小短手,努力圈住徐贵妃的三根手指,呵气道:“乖乖不哭,小七给徐母妃暖手手。”
徐贵妃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到底忍住泪,摸摸七公主的头,“果然不冷了,小七好厉害。”
和妃适才失态惊叫,在徐贵妃跟前丢了面子,心下暗恼,幸好她素有城府,此刻对徐贵妃和七公主母女情深,也能笑得一脸欣慰,“小七能投了姐姐的缘,也是她的福分。”
徐贵妃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一听和妃的话,不由皱起了眉。
和妃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宫里大多恨人有笑人无,徐贵妃今个儿多维护了七公主两句,别人万不会说七公主机灵可爱投了贵妃的缘分,只会说王美人尸骨未寒,亲生女儿就改换门庭,巴结贵妃……这要是小小年纪就被传出媚颜屈膝、不孝无德的名声,七公主怕是一辈子都再无出头之日了。
七公主周瑛起初并未多想,见徐贵妃颦眉,忙低头细思一番,才品过味来,不由倏然心惊。
☆、第2章 不被待见的公主
周瑛早就见识过和妃的面慈心苦,原还碍于王美人病重,需要托庇于和妃麾下才能请医延药,只能按下不表,现在王美人没了,她自然巴不得下一秒就逃出秀玉宫。
所以周瑛在得知王美人去世后,就第一时间向宫女芳兰递消息,提醒芳兰一年前的人情,让她把和妃引来,上演这样一出戏。
一来显得她孝心虔诚,最后刷一遍孝顺值,二来暗示她早就长大,已经养不熟了。
和妃内里是个最不肯委屈自己的,面上却一直以善良和气的形象示人,这么多宫女嬷嬷看着,即使和妃对她不喜,碍于颜面,也顶多把她打包扔到乾西四所。
乾西四所原就是公主们满六岁,进学后要搬去的宫殿。当然,公主们到底矜贵,既不用考科举,也不用学仕途经济学问,只随便学学,不堕了皇家威严就行。照着这种上学模式,那乾西四所就是个偶尔歇脚、小聚解闷的地儿,正经坐卧起居还是要回自个儿母妃的宫里。
周瑛本就不是小孩,能搬去乾西四所自己住,才是求之不得。上无管辖,下无拖累,就算没有亲娘撑腰,内务府克扣一二,清苦些也就罢了,待她长大些,再图后计。
她连由头都给和妃想好了,谁知徐贵妃会横插一杠子……
徐贵妃摩挲着周瑛的发顶,不咸不淡道:“到底是妹妹教导得当,小七才如此可人疼。”
和妃可不肯沾浑水,打太极道:“不怕姐姐笑话,我自己都是个不学无术的,哪里敢插手教诲龙子凤孙呢?小七还未入学,就如此机敏,怕是天生早慧,我可不敢厚颜揽功。”
这口气,还真是看戏不怕台高。
七公主这样一个生母没了的,传出早慧的名头,可不是出头的椽子吗?徐贵妃眉心微皱,“不过是懂事乖巧,咱们自家人得意两句罢了,哪至于说是早慧,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徐贵妃一片慈母之心,周瑛当然能看到,但是徐贵妃的到来,却让这桩事平添了波澜。
原本周瑛的去留只是秀玉宫的内务,尚有周瑛转圜的余地。可现在徐贵妃来了,但凡和妃有点上进心,都不会坐失良机。这一下上升成高位妃子间的博弈,哪还容周瑛置喙。
如果徐贵妃入彀,朝周瑛稍微伸伸手,少不得要被扣上谋夺人子的屎盆子,说不定王美人的死也要被推到她头上,哪怕拿不出证据,也要溅她一身骚,消磨掉皇上的宠爱信任更好。就算徐贵妃不上钩,周瑛被扣了不孝恶名,等和妃甩掉这个拖油瓶时,也不会背上半点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