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是的,娜塔莎知道,他们并不懂电影,其实和普通观众一样,看的是效果而并非真正她的能力,但他们的看法在这次首映式后也将通过不同的渠道传播出去,换句话说,也非常重要。

没办法,谁让她拍的是本美国作家的名著。

斯科特·瑞奥也在娜塔莎的邀请下来到洛杉矶,当然他的脸色不如其他人那么期待。

至于蕾切尔·莫尼这样知名评论员的观点才是娜塔莎最关注的。

今晚,她坐在离自己只有一个位置的地方,这是特意安排的,娜塔莎想近距离了解她看电影的反应,一部作品的反馈,她总是迫不及待知道。

影片正式开始播映,娜塔莎左手边是兰希和马丁以及其他演员,右手边是程临和蕾切尔,黑暗中,兰希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潮湿又冰凉,除了紧张,大概也不太可能是别的。娜塔莎倒是平静的多,可她理解这种感受,第一部倾注所有的作品第一次公开亮相,《第三身份》首映的时候,她也是如此。

和预告片一样,黑暗背景上浮现出向德莱赛致敬的话语,蒸汽机车轰隆鸣响,汽笛嘹亮,荧幕从黑暗到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这辆载着嘉丽的火车就这样穿过五大湖平原的沃野千里,向芝加哥奔腾。

和火车、芝加哥、原野相比,嘉丽太渺小,她脸上的可爱表情不是矫揉造作,是啊,还有几个小时,梦寐以求的大城市芝加哥在朝她招手呢!想到这里,她忽然低头,小心翼翼掏出自己的钱包,表情立刻变得忧虑,钱包里整整齐齐放着四张一美元的绿色钞票,几美分的零钱,这些钱也许只够生活一两周,但她一定能找到工作的,希望在大城市,应该是无处不在的,不是吗?想着,她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或许因为在火车上巧遇杜鲁埃,下车时嘉丽回头再望向这个想自己献媚过的男人,多少对自己更有自信了,然后她拎着小的可怜的行李,踏出月台,正式登上她人生第一个巨大舞台。

当电影演到嘉丽被芝加哥繁华倾倒,目眩神迷的长镜头时,娜塔莎竖起耳朵,听到后排有个小小的女声,发出“哇哦”的赞叹。

这段长镜头在剧场荧幕上的效果实在太棒,繁华与寒酸的对比,镜头距离分寸的把握,诉说式的画面,当然最精彩的,还是兰希出神入化的演技,她演活了嘉丽,演活了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是虚荣,就已经被征服的十八岁少女,无知又幼稚的跳进一个时代编制的陷阱。

而繁华的芝加哥街头过后,嘉丽到了姐姐明妮的家。

狭窄阴暗的公寓,简陋陈旧的家具,曾经也是明亮美人的姐姐如今显得比嘉丽像是老了二十岁!她穿着布料粗糙剪裁不得体的衣服,身上一件首饰没有,她的丈夫汉生坐在屋里等她做好晚饭,孩子在哭泣,她抱着孩子下厨,没有时间来欢迎远道而来投奔自己的妹妹。

简单的欢迎和简单的晚饭后,姐姐对嘉丽说:“你什么时候去找工作?”

嘉丽愣住,“我想先逛逛芝加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姐姐不说话,姐夫轻轻咳嗽,嘉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气氛尴尬,她咬了咬嘴唇。

到了晚上,嘉丽帮姐姐洗碗准备明天的早饭,似乎犹豫了很久,姐姐终于开口,“我和汉生都觉得,你可以每周给我们四美元当住宿费,你看怎么样?”

“行。”嘉丽说,她低着头,睫毛轻轻颤动,声音也和情绪一样,低的可以。

姐姐和姐夫给她上了到芝加哥的第一课,没有钱,亲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有钱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又看到了姐姐和姐夫过的生活,而后者的生活把从前可爱美丽的姐姐,变成了一个让她无法理解的女人。

第二天,她开始找工作。

四处碰壁,回家遭到白眼,几天的努力,她只能在鞋厂找到一份周薪四块半的工作,这工作就是在机器流水线上,给鞋子打孔。辛勤的工作换来的钱,几乎全部都要交房租,剩下的还不够路费,寒冷的芝加哥冬季,可怜的嘉丽没有大衣,又要步行很长的距离到工厂工作,最后患病,丢掉了这份糊口的生计。

病还没有好全,姐姐和姐夫又催促她快去找新的工作,她希望姐姐通融一下,让她留点钱买件大衣,姐姐犹豫后,只说那这周你就给三块吧。

镜头对准嘉丽的脸,她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一切失望,然而这次写在她脸上的,是绝望。

她开始找工作,然而冬天不是个谋职的好季节,当杜鲁埃发现走投无路的嘉莉时,她已经饥寒交迫,无以复加。

到了嘉丽抉择的时刻,电影院里鸦雀无声,甚至没有走动去卫生间的声音,娜塔莎轻轻瞥了眼程临旁边的蕾切尔,屏幕的反光中,她竟然看到了对方眼中晶莹的泪花!

或许嘉丽在之前承受的压力与煎熬,唤醒了很多现在坐在这里观看电影的成功人士们的记忆。

嘉丽走进房间,成为了杜鲁埃的情妇,杜鲁埃没有结婚,也不想结婚,他是一家大企业的业务精英,一套体面的公寓,许多漂亮的裙子,衣食无忧与安逸享受,这是他能够提供给嘉丽的保障,她再也不用在冰冷的大雪天走在寒冷街头,去敲响一个个不愿为她打开的门。

当她开始享受一种从前期望的生活时,原本的羞耻心与愧疚都消失无踪,嘉丽慢慢想要更多,这时,赫斯特伍德出现了。

这个杜鲁埃的朋友,一家上流社会知名酒吧的经理,赫斯特伍德厌倦了势力庸俗的妻子,不喜欢家中无聊的氛围,他爱上嘉丽能带给他的活力与浪漫,还有手挽着她时那种虚荣。

三个人一起去看戏,趁着杜鲁埃离开,赫斯特伍德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在原著中原本在家里发生的剧情被娜塔莎大刀阔斧移到了剧院,台上,演员还在卖力演出,是不是传来观众的笑声和掌声,在包间里,赫斯特伍德也卖力献媚,他施展自己成熟的魔法,先让嘉丽崇拜他,然后再施以杜鲁埃这年纪和阅历不具备的温情以及成熟,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也是这样,当他们接触的足够多的时候,也是在剧院里,杜鲁埃出门吸烟,他轻轻的,触碰嘉丽雪白的皓腕,“你不快乐,是吗?”

娜塔莎不得不承认,康奈尔太有魅力,他可是《时代》杂志评选的年度百大魅力男星的前三名,如果他想征服一个女人,一个眼神足以。镜头对着他的眼睛,他握着嘉丽的手,眼睛里的柔情万种就像星夜下的密西西比河,静静流淌,夜色倒影在浅浅的波澜中,柔情蜜意欲诉还休。

嘉丽虽然已经见识到很多中产阶级生活的本色,却还是被上流社会征服,她陶醉的并不是赫斯特伍德的人,而是他能带给他的想象中的激情与爱,金钱与奢侈,是的,她已经不满足于温饱,在看过无数人比她豪华的多的生活后,她也想拥有这一切。

和老戏骨飚戏对于年轻切经验尚浅的兰希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然而她以迎战的姿态面对,绽放自己全部的才华,即使对手是奥斯卡影帝,她也毫不输掉气势。嘉丽想要抽回手,动作很慢,手又被握紧,她没再动作,这和当年对杜鲁埃的欲拒还迎一样,似乎这是个隐藏的信息,导演像是在说,嘉丽用一个招数征服两个男人,看来这算是男人都喜欢的法子。而嘉丽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女孩,她更懂得如何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去掌控男人。

“你为什么不快乐,嘉丽,你可以信任我,我能帮你吗?”赫斯特伍德继续追问。

“你能帮我,但我不想这样,乔治……”嘉丽泫然欲泣,内心挣扎的矛盾让她显得更加可爱。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

台上忽然奏起音乐,演员似乎在倾诉什么,语调澎湃,在这背景下,赫斯特伍德凑近嘉丽,让她听的更清楚,“我就知道自己离不开你了,嘉丽。”

“你不该这么说。”痛苦的嘉丽看着赫斯特伍德,眼中无限柔情与哀泣,让人心痛不已。

“我们开始新的生活吧,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也不喜欢,为什么我们不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陪着自己想陪着的人?倘若我能得到你的爱与垂怜,我就权当遇见你之前的人生是上帝对我的考验,他考验我能不能配得上你,嘉丽,我配得上你吗?求你了,告诉我,我的生命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嘉丽不说话,表情却在镜头中回答了这话语。娜塔莎采用三角布局的镜头,背景是华丽舞台上的演员,嘉丽与赫斯特伍德各在一边,镜头正对,和谐的对称与戏剧性的衬托效果,让这段深情告白似乎隐含了种嘲弄--在观众眼中,赫斯特伍德与嘉丽是不是和他们眼中台上的演员一样呢?

镜头是种语言,娜塔莎十分清楚这一切,她要让镜头表达出她想说的话,就像作家手中的钢笔,画家手中的画笔,音乐家手中的乐器,电影本身也是艺术,她则是导演,是缔造艺术的人。

金色背景,绚烂音乐,嘉丽穿着华服,点了点头,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背叛。

当杜鲁埃发现这一切时,已经为时已晚。

嘉丽在赫斯特伍德人际关系的安排下,有了登台演出戏剧的机会,她满脑子就是自己大红大紫受人追捧的模样,在她对着镜子练习时,轻柔响起的原声乐与她在火车上第一次出场时的旋律一样,只是提琴的声音盖过了钢琴,弦乐器组合出更华丽的音色,钢琴的纯真与温婉一去不复还。嘉丽穿着刚买来的裙子,在镜子前蹙眉,高兴,旋转,小小的野心家似乎很快就要得到下一个渴望,这时门铃想了,她立刻变了表情,因为杜鲁埃回来了。

期待和忍耐让她变得对生活再一次积聚不满,镜头交错间,她登台表演,紧张的失败后,是巨大的成功,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掌声的嘉丽自信美丽,光彩照人。然而回家后她面对杜鲁埃,生动的表情变得沉闷,终于,杜鲁埃和她大吵一架,私情暴露,暴怒至极的杜鲁埃砸烂了花瓶,他看着她,用她陌生的眼神,说出愤怒冰冷的话,“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哪又怎么样!”不知是羞愧还是怒火中烧,嘉丽的脸通红,“我强迫过你吗?难道不是你自愿的吗?”

马丁长了张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的脸,但这一段戏实在精彩,音乐紧张,画面紧凑,他仿佛终于摆脱了年龄样貌气质的束缚,将演技收放自如,舞台剧的经验给了他戏剧张力,在他扬起手准备打下去的那一刻,手却又落了回去,他的愤怒和嘉丽的哭泣对比是那么鲜明,兰希没有输给奥斯卡影帝,也没有输给这位和自己一样的新锐演员,她哭的楚楚可怜,几乎让人忘记这一切她才是罪魁祸首,像是受惊的小鹿,也像是无助的少女,杜鲁埃回想起当年在街头见到这个走投无路少女时,她那忧伤的目光,什么都没有变,她依旧美丽,这眼中的哀伤依旧能深深打动他,但她的灵魂已经不再是那个纯真的少女了。

杜鲁埃离开了,赫斯特伍德开心的取代了这个男人的位置,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杜鲁埃是嘉丽搭上他的垫脚石,他的未来或许和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