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看着他们娘俩,想起王夫人之前提示自己的那些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问贾琏:“琏儿,我听说你近来又奏本帮皇上谋出个好法子来,引得圣上赞不绝口?”
“草莓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贾琏简略回道。
贾母见贾琏这态度,就知道传言是真的,皇帝一定是赞美贾琏了,“那你想了个那么好的办法来,皇上就没动心思赏赐你?”
“要赏来着,”贾琏一句话引得屋内众人的目光都关注过来,他喘口气,接着道,“我给婉拒了。”
“为什么?”邢夫人忍不住问,她实在是不明白有恩赐不要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之前接连晋升,我已经成了本朝第一个封爵的年轻侯爷,你们还想让我加封什么?树大招风的道理大家都该懂吧,再往上蹿,只怕我这颗小树苗子没等长醋就会被狂风先给折断了!当然,如果风够大的话,说不定还会很幸运的被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
这话犹若一阵凉风扫着听者的脊梁骨。贾琏分明是说他倒霉,荣府会连着一块倒霉。
“呸呸,胡说什么呢你,咱们必然都好好地。”
贾母眉头紧缩了半天,虽然很不甘心贾琏没有再次被封赏,但贾琏的话也不无道理,这孩子还年轻,做到今天这位置已经十分引人注目,叫多少嫉妒了,要是在张狂一些,只怕还真的会很危险。
“你这事儿真的跟太后下旨一点都没有关系?”贾母还不甘心。
“我只肯定一点,旨意不是我请的。至于是不是因为皇上或是太后突然想起我,然后恩泽到大姐那里了,我保证不了。”贾琏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了事实,当然是只是一部分事实。
贾母闻言,便认定贾琏是承认他没做,就摆摆手,打发贾琏可以去了。这孩子说到这地步了,估计是真跟他没关系,或许元春回家是另有原因。只要不是琏儿做的,那就讲不了了,只能说是天意。
贾琏临走前,特意跟贾母道:“老祖宗跟大姐多少年不见了,这次回来您们祖孙俩可该好好聚聚。我已经安排静芯去把厢房收拾出来,以后就让大姐在这儿好好陪您。至于其它的,都好说,大姐还年轻呢。”
贾母听懂贾琏的暗示,眼睛一亮,笑着称赞贾琏和媳妇儿办事周到,直点头应了。
王夫人深吸口气,挺着胸脯,眼色复杂的瞪着贾琏,却是有千言万语的恨意没办法表达。她的儿子已经被贾母养在跟前了,好不容易回来的女儿竟也要远离自己,也跟在贾母眼前。为什么,为什么……
贾母搂着元春在怀里稀罕会儿,便吩咐抱琴赶紧陪她家姑娘去歇息。
此刻静芯已经叫人打理了好元春的房间,根据元春恃才的性儿,特意在屋内设了许多瓶瓶罐罐文雅的摆件,又听说元春爱读书习字,还叫人在二房布置了一间整齐玲珑的小书房,备了几件古玩字画做装饰。而今早春天还寒着,静芯还吩咐丫鬟去拿了白狐狸毛皮毯子铺在床上。
正好元春回来,静芯笑着拉她进屋看屋内的布置,“可有不满意的地方?若有,大姐一定要跟弟妹说,千万别客气,我这人脸皮厚,就不怕别人说我呢。”
元春温温的笑了笑,环视屋内的环境,熏香炉正冒着缕缕轻烟,味道淡淡地,极为好闻。东窗边儿摆着两盆兰花,西窗哪儿则是一盆开得正好花儿,一棵分了许多枝杈,上面挂满了粉紫色的花朵,每朵花都有一寸大小,五片,平展开放。虽然开得没有牡丹那样繁复,但这花能在这种时节绽放,实在是难得。
“这是什么花?难道是梅花的一种么,我却从没见过。”元春好奇问。
“这叫日日春,也叫长春花,是从天竺国传来的,很好养。只要让它好好活着,她一年四季都能开花。”贾琏驻足在门口,闻声顺口就回答了。
静芯点头笑,“有什么快问他,他懂得最多。”
元春早就想和贾琏聊聊了,请他进门。
贾琏还是站在原地,“猜你有话问我才来的,答完我就走,不会多留。”
静芯忙跟元春解释:“这屋子可算是大姐的闺房了,他估摸是不敢随便进。”
“一家子人你计较什么,这满屋子的下人婆子,还有弟妹在此,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何时你礼教苛严得如此过分了,就是那宫里的皇家媳妇儿们也没你这般讲究。”元春笑骂完,硬邀贾琏进门。
贾琏点点头,迈了两步进来。
元春认真地盯着贾琏看:“那次的事虽……总之,多亏了你叫人帮忙。”
“大姐不必客气。”贾琏答道。
“那……我回来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是。”贾琏如实阐述,他看着元春的表情从惊诧到不解,最后似乎变得有些恼怒。
“为什么?”元春缓了很久,才眼含着泪抿唇问。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贾琏看着越来越委屈的元春,表情依旧冷冰冰的,“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是,宫里的你于我来说刚好是个危险的存在,那我就必须剔除潜在危险,将你从那儿拔出来。”
“因为我挡了你的路?为什么?我一个在深宫里不问世事的女官碍着你什么了?”元春激动地质问,见贾琏不回答,她更着急了,背过身去默默垂泪。
静芯忙推贾琏出去,表示这里有她哄着就够了。
贾琏冲静芯点了下头,便真告辞了。他仰头看着蓝天白云,情绪一点都没有被打扰。倒是脑子里突然浮现那盆长春花,他屋里还有四盆。想起黛玉那边,便叫人仔细搬一盆过去。黛玉喜欢感叹花落,这长春花一年四季都开,到正好可以叫她好好参透这花开花落的道理。
元春一个人委屈够了,才在静芯的劝说下破涕为笑。
“大姐您仔细想想,二爷又不是一个没有门路的人,他要是真把你当成了拦路的石头,哪会如此费周折的请您回到这家里头。这花,还有这屋子里的布置,他都花心思过问了呢。这要不是真关心您,哪会做成这地步!再说,他以进官加爵的前程为代价,才换来姐姐回家。他图的什么,还不是希望大姐能平平安安的出宫,过个正常女人的日子。那宫里头什么情况,将来日子会如何,姐姐在宫里住了那么久,自不用我多说,你心里是很清楚的。”静芯边说边站在窗边,用手摸着长春花的花瓣。
元春的目光便跟着落在那花儿上头。日日春,长春花,四季如春……这寓意,贾琏确实用心了。
元春止住泪,环顾这间屋子,又在静芯的搀扶下去看了耳房的布置,如此用心,巧费心思,可见二弟夫妻是真心待她的。这回家她便是做回了千金小姐,尽情享受别人的伺候,无需再看谁的脸色,也无需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更不需担心自己的性命朝夕不保。
到底是在家好,随意,舒坦,居住的境况也比宫里头好十倍。宫中纵然如何富贵繁华,却也富贵不到她一个小小女官的头上。什么都要按照份例来,什么都要按照规矩来,什么都要照人家眼色来……自己这是何苦呢!
“你们的苦心我懂了,只是我而今已经年纪大了,二十多岁,从宫里出来的正经老姑娘,谁还会——”
“大姐可别这样说,您现在正是好时候呢,年轻漂亮,又是在宫里那样精细规矩下调教出来的人儿,有谁会不喜欢?京城贵圈里别的不敢保证有,可这适龄缺媳妇儿的爷们有好几个呢。大姐只要愿意,说嫁出去就嫁出去了,怕什么。”静芯笑道。
元春惊讶,“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都打听过了呢。只要大姐想嫁,这些都好说。再有大姐就算是不想嫁,咱这家里头也不缺您这一口饭吃。只要有二爷和我在,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子,我第一个把她拎出去喂狗了!”静芯歪着脑袋,瞪眼厉害道。
元春噗嗤笑了,拉着静芯的手感动不已,自是和她说了许多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
静心听完,不禁擦了擦眼角的泪,“这宫里头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大姐,你回来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