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无价之宝 柴丝言 3463 字 3天前

再怎么说,这儿毕竟是他的卧室他的家,她总不能鸠占鹊巢是不是?

她打开房门走出去。四壁静悄悄的。周家的主宅内部呈环形,环走廊皆房,站在三楼的回廊上向下望,果见二楼的一间房内亮着灯。欧韵致循光亮走过去,房间的门并没有关牢,她伸手轻轻推开,果不其然,周世礼坐在床边。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放心将他丢下不管,夜已这样深了,他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这里想念谁?

借着微弱的灯光,欧韵致打量着房内的布局,这是一间小型的套房,外部置一张床,内部却是书房的布置,而正对书桌的墙壁上挂了一张颇有年代感的美人画像,欧韵致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周世礼的母亲。

周世礼的母亲何海乔并不是个仅仅依附丈夫和儿子而生的名门阔太,而是一个曾和丈夫并肩沙场、征战天下的女中豪杰,这样一个天之骄女,是什么样的爱恨纠葛,让她一点点地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而选择慢慢沉寂,到最后甚至那样决绝,连儿子都没有通知,不带一丝留恋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欧韵致想到那个有关何海乔死因的传闻,再看向周世礼时眼中就充满了怜悯。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肩膀,希冀在这样一个幽深的冬夜,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和安慰。

周世礼慢慢回头,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无论多么的骄傲固执,但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仍是极为体贴和善解人意的。她永知道分寸,并能在适当的场合作出适当的举动,就如同人前从不驳他的面子一样,她知道他此刻需要安慰。

周世礼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其实母亲去世都已十几年了,他已能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变得接受,只是每次回港他仍要坚持到母亲的房里坐一坐,并到她坟前拜祭,以提醒自己决不可忘记她当初走得多么惨烈,也告诫自己决不可忘记这刻骨深仇。

他同母亲的感情极好。

作为母亲的何海乔是极为细心而妥帖的,举凡关乎儿子,总是事无巨细、照顾入微,体贴周到。

“不怕告诉你,”周世礼看着欧韵致说,“我12岁的时候赴美留学,几乎每天夜晚都要因想家而哭鼻子,那时候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香港,回到母亲身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担心,只要活活泼泼的、做我快乐无忧的富家子就好……”可是一朝梦醒,即便当初只12岁的他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家已经换了模样。母亲不再爱笑,父亲也不再是当初温柔体贴的模样,他们总是争吵,吵起架来是激烈而疯狂的,有时简直是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的模样。有一段时间,父亲常常喝醉,喝醉就大吵大闹,有时候还会哭,后来,渐渐的他不再哭了,可也不再每日归家,而母亲也一日胜一日的沉寂下来。直至最后,她谢绝了一切往来,只每日待在家中,任凭外界花开花落,日升月沉。

母亲去后周世礼常常想,她之所以会苦熬那么多年,大概只不过是在等他长大而已,虽然难捱,但她仍希望看他结婚生子,生活美满,只是,到最后她还是没能熬下去而已……

“母亲在的时候常常劝我,世礼,你不应总是待在家中,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如此才可交到朋友,收获恋爱……”可是当他真的交了朋友,她又要担心那些人是冲着他的钱来……

年少时的周世礼是沉默而忧郁的,这种沉默和忧郁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慢慢转变成了冷漠,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对身边人说起过这段心事,包括自己的亲信在内,但她是他的妻子,他很愿意与之分享自己心中的秘密。

他告诉欧韵致:“其实我知道母亲是害怕自己失败的婚姻会影响到我,可我还是做不到因为需要而去开始一段婚姻,哪怕是这样可以让她安心,韵致,”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想如果她能活到今日,如果她能看到你,不知道该有多开心……”无论她承不承认,她都是他的妻子。永远的,唯一的,他就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她还是太年轻和天真了,以为自己还有挣脱而去的机会。不可能的,他在心里说。

这样凄婉的场景,欧韵致纵是铁石心肠也不会无动于衷,何况她根本不是。她温柔地拉了周世礼的手说:“世礼,改天我们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周世礼点了点头。为那句“妈妈”而感到开心,他想真是知女莫若母,欧韵致真是傻孩子,他微微一示弱,她就狠不下心了。

☆、第四十八章

当第一线曙光照进深水湾的周家大宅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打破黎明的寂静,将何淑娴从睡梦中唤了起来。

她手脚利落地下床,不及摇响内线电话,便径自冲到窗边喊道:“快,叫人,大小姐醒了……”然后才飞奔至玄关处,摇响了通往工人房的内线电话。

她的丈夫裘为德也已醒了,此刻正坐在大床边,一面快速地穿衣服一面低声地训斥:“你轻点儿声,老爷这时候还在睡呢!”他们的这间房位于周家主宅的一楼,虽说是为了方便照顾主人而设,但能在这里儿占据一席之地无疑是一种殊荣,在这栋大宅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表现。裘为德对周永祥是绝对感激的。

然而何淑娴却有些不以为然。她与裘为德不同,说句过时的话,她也算何家的家生子了。当年何家的大小姐海乔不顾家中反对毅然下嫁家无恒产的周永祥,何家的老爷太太虽然生气,但也莫可奈何,说到底心疼女儿,不仅给了丰厚的陪嫁,还将她也送了过来,贴身照顾。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同何海乔相处得宜,感情极为亲厚。自自然然,她是看着周世礼长大的,同时也是看着何海乔同周永祥是如何从相亲相爱、鹣鲽情深走到反目成仇的。老实不客气地讲,她对何海乔同周世礼的感情不是周永祥可以比拟的,在周永祥周世礼父子之间,她绝对是无条件地、坚决地偏向周世礼的。

因此,对于丈夫的唠叨何淑娴虽嘴上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可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她一面匆匆地套上鞋子出门一面暗暗地嘀咕:“都这个时候了,谁还顾得上那个老的?!”

要知道小孩子哭起来,那才是真真正正不依不饶呢!

何淑娴飞奔至客厅。明珠确确实实是不依不饶的。小家伙躺在育婴师的怀里,闭着眼直哭得惊天动地。何淑娴自己和裘为德只生有一女,可这女儿比周世礼还大着几岁,掐指算起来,她已有四十年没有照看过小孩子。因此这身娇肉贵的小姑娘扯着嗓门一哭,她立即久觉得头大如斗,不过片刻工夫,已有些汗流浃背。

在孩子惊天动地的啼哭声中,两名身材健壮的菲佣从外面奔进来,奔进厨房,忙不迭地开火、烧水、给孩子准备奶粉、烘烤衣物……手忙脚乱地忙碌了起来。

厨房素来是归属何淑娴管辖的。何淑娴一面从郑婉愉的手里接过孩子,“哦哦哦”地哄着,一面快言快语地指挥:“你们下次起床后第一件事就要把水烧好,放凉,记得绝对不要给小姐喝隔夜水、阴阳水也不可以……大小姐的衣服也记得要先烘好,小孩子家的皮肤最娇嫩,再说香港的冬天又这么大湿度……”她的语速快,嗓门又大,唠唠叨叨一大堆,只听得乍入豪门巨富之家的郑婉愉额头滴汗。身为一名出色的育婴师,她认为她同陈碧芬平日就已经够讲究的了,没想到周家的这个女管家却比她更甚,简直都到了挑剔的地步了!

她吐了吐舌头。抬头看到饭厅的那一头周府的大家匆匆而至,经过饭厅的时候,不期然和正要去饭厅的菲佣碰了个正着,郑婉愉只听耳边“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菲佣手里的奶瓶不意外摔了个粉碎,而那奶粉罐子则“咚咚咚咚”,在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滚了几圈,最后缓缓地停在了一只垃圾桶旁。

郑婉愉目瞪口呆,一句“小心”梗在嗓子眼里,半晌才得以咽回去。

裘为德也有些傻眼,未及回神,已听得自家老婆那“惊人”的大嗓门响在了耳边:“哎哟,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走路不慢着点儿……”然后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控诉,她怀里原本就已经哭得满头大汗的小家伙突然间拔高了嗓门,直哭得摇头摆尾、山河变色,仿佛连周宅的屋顶都要掀翻了一样!一向胸有成竹、慢条斯理的裘为德抹了抹额上的汗,难得讪讪地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啊……”

周家的早晨从未这样忙乱过。周永祥披上衣服下楼,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热闹的情景,他站在楼梯上扬声问裘为德:“阿德,这是怎么一回事?”

裘为德满头大汗地干笑了两声,说:“是……是我不小心,把大小姐吃饭的家伙打翻了……”

周永祥皱了皱眉头。有些想要告诫两句,又觉得他脸上的那个表情实在是憋屈!堂堂一个周府管家,竟被一个小婴儿给搞得焦头烂额、措手不及,实在是有些搞笑。

他忍住无奈,调转视线看向佣人怀里那哭得正欢的小家伙,实在是忍不住质问道:“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孩子哭成这样,都站在这儿看热闹吗?”

何淑娴“啊”的一声醒过神来,连忙吩咐佣人换过奶瓶、清扫垃圾、给小宝宝重新冲奶……郑婉愉却是第一次见到周家的这位大家长。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商业巨人,她本就心怀敬畏,更何况是眼下此种情形?她战战兢兢地从何淑娴的怀里把明珠接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喂她喝奶,半天没敢抬头。

周永祥有些好笑。他周永祥虽称不上是平易近人,但也不会无故对下人发火。这周世礼请来的育婴师也未免太胆小了些。这么想着,他把视线调向那育婴师怀里的小婴儿,那好笑的感觉就更甚了。他想:这孩子的身上莫不是装了开关不成,前一秒还哭得周家的整座山头都摇晃起来,这一秒又立即偃旗息鼓,埋头苦吃起来,真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旁的裘为德将他的神色收进眼底,不住地冲郑婉愉使眼色,希冀她能够突然福至心灵,主动将自己怀里的小婴儿送至她的祖父手上。

可惜郑婉愉心有余悸,垂着脑袋什么也没看见……

裘为德抬头望了一回天。

周永祥也看了看楼上,板着脸问:“大少爷同大少奶奶呢?”怎么孩子哭成这样都不见人?周永祥有些生气。

裘为德脸上的表情一肃,立即回道:“大少爷同大少奶奶一大早就出门了,我想,应当是去拜祭太太了吧……”

周永祥半晌无言。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故去的妻子,他就心如刀绞,痛苦无告。

他沉默地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