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人是娘,但是娘已经没了。
她本来最信的是娘的话,但是娘的话,好像也错了。
她没读过书,但她很擅长干粗活。但是来到王府之后,面对那一书柜的书卷,也无从下手,她每日闲着,如同等死一般。
那些书卷,好像是一个个的符咒,而她是妖魔,无形之中就写着不能靠近。
她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活着的理由。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从徐府里逃出来,自从那日忤逆了金婵之后,王府里的人对她的态度也如同翻脸一般。如今的王府,与在徐府又有什么不同?那她为何要逃出徐家呢?
她未曾改变,她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怎么也不招人待见的阿徐。或许,真的是命该如此。
突然,背后一重,她回过头去,看见自己身上披上了一件大氅。
他说:“已入冬了,怎么不多穿一些。”
银色的月光,为他勾勒出他的眉眼,宛如神祗。她低声喊道:“殿下。”
他看着她,伸出了手,但即将碰到她的脸的时候,又收回了手,他说:“你哭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泪已满面,赶忙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
他说:“你在思念你的母亲?”
那时,二人共乘一骑之时,她已经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她抿着唇,沉沉一叹,“算是。”
“我刚刚失去我的母后的时候,也是这样,整夜整夜地入法入眠。”她看向他,郑淳在她的身边坐下了,望着那黑夜里的星子,但是他突然如同释怀一般,转头过来,看向她,继续说道:“她没在了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那时我遇见你的那个年纪。”
“但是殿下,我与你不同。我的娘亲,是被我害死的。”她哽咽着说道:“如果我不是妖女之命,我的母亲就还是那个宁家小姐,她就不会被别人欺负,她就不会生病没有药,她就不会因我而死。都是因为我……”
他反问:“你相信命?”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越来越厉害,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忍不住佝偻着、蜷着,捂住脸不想被身旁人看到,“我想不相信……”
“给你说说我的故事。”他淡淡说,“我一出生,天师就预言,我是王命。天下间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而如今呢,我失去了母后,父皇再立新后。如今的我,不过是皇长子身份苟活着罢了,或许终有一日……我要对那个本想杀了我的弟弟俯首称臣。”
她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但有些无奈:“我若还傻傻信命,当那个无忧无虑、等着接皇位的皇子,也就没有今日了。”他声音不大,却有着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说:“你看这命这一字的写法,一人一口一卩,卩在甲金文象中为跪跽人形。所以,命就是人与人之间,一人需得跪坐行礼于他人。若是不从礼仪上来说,只从形象上看,这正是他人用来压制于你的法子。”
她听得入迷,但又显得无措,“殿下,我不识字。我……”
郑淳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下这个字,一笔一画地,在她的手心里,画的酥酥麻麻。手心里的那个字,就算殿下写了,她也未必识得。但是,他不曾因此嫌弃自己,却是最大的宽慰。
看见她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像只孱弱的小兔,他笑着说,“若你这般也是妖妃,那全天下都是妖妃了。”
她也跟着破涕为笑。
“早些回去歇着吧。”他起身,似乎要离开。
她连忙也跟着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达到他的高度,把身上的大氅披回他肩上。
他回头,却只见那女子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嘴角微微勾起,浅浅一笑。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也不知是因为一路急走才让她心跳如鼓,还是原本,在那湖心亭里,就已经心跳如鼓?
她去妆奁里,拿出那一枚通透的玉佩,便想起刚才在湖边的那人,想起他说的话,就如同温温的水,流进心里。她不禁回想起金婵的话:“这世上当真有不想嫁给殿下的女人?”
她这个时候似乎才对这句话有了体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刚才月光下的他的侧颜,眉宇间净是男子的英气。
郑淳,郑淳。多么好听的名字,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她的定心丸,她的守护神。
或许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又或许,更早,早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阿徐一天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有时,剪月叫了她几次,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阿徐的心却一天都在咚咚咚的跳着。
没想到,当夜,阿徐就做了一个梦。让她脸红心跳,让她不敢去回忆。想要努力地忘记,却越来越明晰,好像他就在阿徐的面前,赤-裸着,他的脸,越靠越近……
她既觉得难为情,但却又只能怪自己不争气做了这样的梦,不由又羞又气,一张清瘦俊俏的脸像是偷喝了佳酿一样烧起红云。
剪月端了洗脸水进来,瞧见阿徐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有些疑惑。气归气,她放了铜盆,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新裁的锦衣,扔在阿徐的身边,“大小姐,自己穿衣服都不会了。”
就在剪月扔的衣服碰到她的一瞬间,阿徐吓得一跳。这倒还把剪月也吓了一跳。
剪月瞧着阿徐,越发觉得不对劲。大清早的,又在床边发了这么一会儿子的呆,身上已经凉了,脸色却还是潮红一片,眼神也闪闪烁烁,不似往日。
“莫不是发烧了?”剪月自言自语,说着伸手去碰阿徐的额头,却被阿徐一伸手打开。
阿徐回过神来的时候,还看见剪月在生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阿徐低下了头,绞着衣角,低声说:“我昨儿个……做了不好的梦。”
剪月冷哼一声,转身去端水盆子了,边走边说:“不过做个噩梦,就丢了魂了。没用的东西。”说罢,把水盆子端来了,一下放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不是噩梦,是那种梦,是那种不能说的梦。阿徐又愣了一会儿,自己弯腰拿了巾子,兀自呆呆的抹脸。
剪月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手里拿了一个信封,递给阿徐,“喏,这是小姐寄来的信。”
阿徐伸手去拿,就在碰到的一瞬间,又缩回了手,摇头道:“我不认字。”
过了一会儿,阿徐又拉了剪月的手问她:“剪月,你认不认字?你读给我听好不好?”
剪月冷冷不回话。
她赶紧先低了头,从头上取下一个钗子递给剪月,“剪月,那天是我错了……给你陪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