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车夫不再多话,马车又恢复了正常的行驶速度。
至始至终,谢谨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那些疯狂尽数被敛去,他又回复到了那个温文儒雅的谢公子。
苏清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刚刚他闭上眼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谢谨要哭出来,但很快又摇摇头将这个可笑的想法给丢出脑海。
谢谨松开了握住她的手,满怀歉疚地看着她:“抱歉,苏姑娘,在下今日行事孟浪,改日一定上门给姑娘赔罪。”
“不用了……”苏清漪现在只觉得这位谢公子只怕是个潜在精神病患者,只想赶紧离开他。
谢谨顿了顿,又诚恳地道了一遍歉,这才道:“往后,姑娘与书坊的一切往来,在下会重新交还给叶老,姑娘……不必担心。”
苏清漪也知道自己表现的有些太过明显,却没有辩解,只是低下了头。
谢谨的脸上露出苦笑:“我让家中婢女送姑娘回家吧。”说完,便摇了摇铃,一个婢女很快出现,朝着他们福了福身,就在谢谨的示意下带着苏清漪离开了。
然而直到苏清漪离开了许久,谢谨依然坐在原地,许久,才在唇边露出一抹嘲讽。
“可笑。”
第57章
从那一天之后, 苏清漪就没有再见过谢谨,她和书坊的联系者又变回了叶奉书, 苏清漪小小地松了口气,却又感觉对谢谨有点愧疚, 归根结底对方也没有对她做什么, 反观她的作为,倒是显得有些伤人了。
不过虽然这么想, 苏清漪也不想再和谢谨有什么联系。从很早之前她就觉得谢谨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危险,尤其是之前制造舆论的事情过后, 哪怕到了如今,事件已经解决一段时间,但苏清漪回想起来, 依然觉得十分可怕。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 要忙碌的事情太多, 很快,谢谨的告白被她抛在了脑后。
原本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写文就好了, 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又将她送至了风口浪尖。
起因是一本由几个读书人所办的杂志,大约是太过于枯燥乏味, 所以很快就倒闭了, 他们还欠了书坊一大笔银子。几人家境不错, 所以这些银子不算什么,但却让他们十分憋屈, 他们也不反思自身, 只是认为这是如今市面上泛滥的小说所引发的。
于是几人一商量, 干脆又出了些银子,直接写了一篇讨伐如今泛滥的话本和短篇故事的文章,矛头直指如今最火的颜亭书。
原本几人只是想印几百份,送给一些亲朋好友,说明并非是我们不行,而是敌人太强,替自己挽一下尊。谁知书坊东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后,却有了新的打算。
这就要说起当初那场世家与平民之争了,虽然后来这场争斗平息下来,但余震不止,作为这件事的源头,文昱书坊和《晋江月刊》几乎是火遍了整个江东。名声之下,所带来的自然是源源不断的收益,看得其他书坊眼红的不行。
其实自从本朝放开了识字读书的身份限制,又大力发展科举,民间识字率已经提高许多了。尤其是江东富庶,很多家中即便不是为了去考科举,也会让孩子去学认字和算数。
他们的文化程度不高,过于高深的书籍看不懂,而这时候简单易读的杂志和话本就成了他们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尤其是颜亭书的白话文写作开始流行之后,一些匠人、商人也偷偷摸摸写点什么往杂志上投,居然还有投中的,这更是激发了他们的写作热情和购买热情,如此形成良性循环,整个江东的笔墨生意都好了不少。
当然,得到了最多好处的就是文昱书坊,连带着其他几家合作的书坊也跟着沾光。每个月《晋江月刊》一发售,很快就被抢光,同时还带动了其他书籍的销量。
其他书坊对此羡慕不已,却又没有办法,也只能卯足了劲要搞个大新闻,让自己也像文昱书坊一样名声大振。
所以眼下这个事情,就被人视作了机会。
没过多久,江东的各大书院、大街小巷都被人派发了一篇文章,以仿檄文的形式讨伐如今泛滥的小说。
没错,他们不再用话本或故事来形容,而是提出了一个专有名词——小说。
《庄子·外物》中有“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意思是靠修饰琐碎的言论和小道理去追求美好的名声,但这和玄妙的大道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
文章中将话本和短篇故事统一以“小说”相称,认为这只是在迎合粗俗,哪怕是提出了什么,也只不过是微末道理,与圣人大义相比,如萤火与日月相争,但却因为其有趣猎奇,所以更受欢迎,但长久下来,会损害民众心智,会影响他们判断事情的能力。尤其批判颜亭书,说他是哗众取宠的小人,然后列举了他一系列的罪名。
先不说内容,这篇文章比起当初那几个读书人所写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文采卓绝,字字珠玑,读之让人热血沸腾、拍案叫绝。
于是,这件事很快就在江东掀起了一股热潮,不止是书院在讨论,甚至连大街小巷都是议论纷纷,连马上要开始的春闱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苏清漪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从叶奉书口中听闻事情经过后,又接过那一篇文章,整个人都有点懵逼。
怎么的!除了杂志,现在连传单也出现了?!
还有,小说之所以称之为小说,原来竟然是这么来的吗?
叶奉书见她久久不曾回神,叹了口气,当初他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很同情苏清漪,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但也没有办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这一次苏清漪没有挺过去,对颜亭书的名声将会是很大的一个损害,甚至也会让文昱书坊也受到影响。
苏清漪回过神来,先是看了一遍这篇文章,叹道:“写的真好啊!”若论文采和煽动力,还真不弱于那几篇知名的檄文。
叶奉书:“……”
“姑娘,你可长点心,这篇文章是在骂你啊!”
面对叶奉书痛心疾首的表情,苏清漪讪笑一声:“叶老,我知道的。”
叶奉书无奈地叹口气:“这件事咱们书坊也会想办法,但还是请姑娘也要拿出个章程来,毕竟这件事如今在大街小巷热议,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场小说与大道之争,我们若是输了,恐怕先前挣回来的名声就全没了。”
不过叶奉书虽然这么说,心中还是没底,毕竟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谁敢说小说能胜过大道,还要不要命了,他也是希望能输的不那么惨一点。
苏清漪却疑惑道:“为什么是小说和大道之争,这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东西,大道启人心智,而小说愉悦人心,两者的功能就是不同的,为什么要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呢?”
“可对方是以圣人之言开篇……”叶奉书愣住了。
“叶老,你们可不要被对手牵着鼻子跑啊。”
叶奉书恍然大悟,话也来不及说,就匆匆跑了出去。
他离开后,苏清漪脸上的笑容才落下来,她抿着唇看向这篇文章。她之前同叶奉书所说这篇文章写得好是真的,而就是因为写的太好了,引经据典却又不落俗套,可见功底深厚,这绝不是几个书坊就能请得起的人物,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其他人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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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的意思是,这件事并不简单?”一名唇边留着两抹长须的中年男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谢谨。他叫王恩广,是谢谨的心腹,之前制造舆论的事情也有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