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波罗低声道:“大汗何必自责?争斗和妒忌是人的天性,我上次给您讲过的,就连古代的圣贤阿布拉罕,他的两个儿子也没能逃脱自相残杀的命运。而大汗若是提前立储,正是避免两位皇孙日后被魔鬼召唤,陷入更深的泥潭。”
忽必烈“呵、呵”的笑了,笑声涩得犹如枯叶落地,“是吗……嘿,嘿……但事情明明可以不这样的……真金,真金……我的孩子,要是他还在……基督徒,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也被魔鬼蛊惑了……”
奉书听不太懂什么是“魔鬼”,什么是“阿布拉罕”,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老皇帝在想念太子,在后悔……我只要等基督徒把他开解得舒坦了,要睡了,那时候里面的人应该都在忙着熄灯、放帐,关窗、开门、送基督徒出来,注意力会最为分散,最适合下手。那时候我便假装迎上去,顺势闯进屋子……”
当下耐心等候。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烛光摇曳,听到马可波罗的声音越来越紧张,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魔鬼无处不在……堕落的路西法以蛊惑凡人为乐,他可能就潜伏在君王的宫殿里,寻常的守卫挡不住他,因为他最擅长幻化潜伏……”
奉书听到这儿,浑身一个激灵,右眼皮使劲跳了跳。要不是明知他说的是什么“魔鬼路西法”,她还以为是在说自己呢。
“……作为人间最强大的君王,大汗多半已经招致了他的忌恨。也许他就在寝殿的大门外,裹足不前,因为房间里有我的十字架,有上帝的光辉……”
奉书越听越是云里雾里,突然脑子轰的一声,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个闷棍:“他说的哪里是什么魔鬼,分明就是我!他在提醒示警!这色目人狡猾得可以!”
以忽必烈的精明,恐怕早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寝殿里的怯薛护卫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现在恐怕已经进入了全副戒备的状态。
奉书不敢四处乱看,但已经明显感觉到几束怀疑的目光打在了自己的后脑勺。嗒,嗒,几声轻得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在寝殿里响了起来。
不能等基督徒出来再动手了!那样自己只能是束手就缚。
只能硬闯了,在所有人做好迎敌准备之前。
她握紧匕首,全身发力,像离弦之箭一样蹿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嗤嗤两声,已经划开两个守门禁卫的喉咙。接着一刀割断门帘,几个纵跃,把叮叮咚咚水晶落地的声音甩在背后。
与此同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犹如九天里一声炸雷:“鞑子皇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紧接着喀嚓一声响,竟是有个灰衣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双脚尚未落地,就一拳放翻了一个怯薛歹,紧接着躲过另一柄长刀,在地上几个翻滚,直捣寝殿尽头的那部泥金雕花床帐。床边伺候的几个小女奴此起彼伏的尖叫起来。马可波罗吓得跌下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犹自紧紧握着十字架。床上的那个老人坐直了身子,颤着手,抓起一柄小刀。
奉书忍不住低声惊呼。竟然有人先于她埋伏在寝殿里,同样是刺皇帝的!
但那灰衣人只冲上去两步,他脚下的地板就垮啦啦的响,一片接一片的陷了下去,露出黑洞洞的大坑,竟是一连串的陷阱,洞底隐约闪着金属光泽。
灰衣人身手敏捷异常,身子刚刚陷落数寸,便即扳住一个香案,借力起身,千钧一发之际撤身后跃。双足还未落地,头顶便徐徐罩下来一部铁网,正将他笼在当中。寝殿左右两旁的暗门砰的被撞开,冲进来十七八个全副武装的怯薛歹,大喊:“救驾!保护圣上!捉刺客!别让他跑了!”
奉书惊得呆了,全身冷汗透湿。她此前万万没有想到,寝殿大门和皇帝的卧床之间,竟然横亘着这么多道连环陷阱。进来寝殿的臣子都有內监带路,行走之际自然平安;可一旦有人欲行不轨,在殿中乱闯乱走,顷刻间便会触发陷阱机关。若不是那灰衣人早一刻现身,把陷阱提前撞破,若是自己就那么莽撞冲过去,恐怕……恐怕……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凄厉哨声。那是怯薛营的紧急召集令。寝殿内的亲卫训练有素,一半都去围攻刺客,另一半保护皇帝避开,一堵人墙将忽必烈团团护住。紧接着就有在外巡逻的各级侍卫飞奔前来救驾。奉书只听得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直朝自己奔来,纷纷扰扰的叫道:“这里还有同伙!”
她想也不想,匕首护在身前,和两个低等侍卫缠斗起来。匕首削断了一个人的剑尖,然后手腕一翻,干脆利落地捅进了那人的肩头,一旋一刺,墙上的字画便溅了一道鲜血。脚下再一踢,哗啦啦,那人摔在地上,带翻了无数的玻璃器,惨叫起来。
可是更多的怯薛歹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整个皇城已经被惊动了。奉书知道自己必须逃了,再没有弑杀皇帝的可能。自己现在没有落进陷阱,被剁成肉泥,已经是万幸了……逃出去,和同伴们会合……
外殿大门就在不远处。可她却始终挪不动脚步,反而忍不住一遍遍回头。那灰衣人的身手比奉书高出许多,躲过了一个个陷阱,却终于没逃过那铺天盖地罩下来的铁网。两端一收,他就被拦在了铁网中央。
他纵声大叫,网眼中伸出铁掌,抓住一柄□□枪头,用力向外一锨,那□□的主人肚腹受到重击,狂喷鲜血,倒地而亡。他又抓住身周的铁丝,用力撕扯,但那铁网结实异常,只是扭曲变形,却分毫没有断裂。他空有一身本事,却被那网束缚了大部分力气,越是挣扎,那网缠得越紧。
此时寝殿里满满的都是长剑短刀,锵啷啷的兵器声夹杂着如雷的呼喊:“捉活的!他跑不了啦!先砍断他的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