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却摇了摇头,道:“小时候,我总是想,为什么我的娘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她总不愿抱我亲近我。”他轻叹一声道:“夕儿,我必须知道我亲生的娘到底是谁?她现在是生是死,会不会也曾经挂念我过得好不好。”
元夕感觉到抱住他的袖角有些湿濡,心中酸涩难忍,几乎也要落下泪来,道:“好!我会陪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你。”
清晨,一辆马车从侯府驶出,一路疾驰至郊外的青城山上。彼时正是早春,山间草木葱荣,溪径蜿蜒,满目的翠绿中掩着一座青砖灰瓦的庵院。许是因为香火不盛,庵院中显得十分清冷,几个小尼姑正懒懒地拿着大扫帚打扫着院子,大殿内却有一名尼姑跪得笔直,正虔诚地阖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她穿着粗布缁衣,看起来与其他尼姑并无不同,唯一显眼得是,她脸上竟生着一道深深的刀疤,让她那张本应平静虔诚的面容,显出几分怪异的不协调感。
这时,有名师太走了进来道:“无垢,有位施主找你。”
那名被唤作无垢的尼姑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却未再多问,只低眉顺目地跟着师太走去,一直走到一间小小的耳房之外,那师太止住步子,道:“就是这里,你自己进去吧。”
无垢怀着一肚子疑问推开了房门,待她看清眼前那人,身子不由一颤,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目,惊呼道:“小侯爷!”
萧渡转头看她,目光中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已经改名为无垢的芸娘这才掩下激动的情绪,走过去替他倒了杯茶道:“小侯爷突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渡慢慢收回目光,双手捏紧手上的茶盏,缓缓道:“没错,确实是有事。只是不知道芸娘愿不愿据实相告。”
芸娘双手合十朝他一偮,道:“贫尼自遁入空门,只为罪孽涤清,求个安宁,以往尘事早已不想放在心上,小侯爷想问什么便问吧。”
萧渡嘴角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手指在瓷杯上冷冷滑过,道:“求个安宁吗?那师太能不能为我点拨点拨,告诉我,我亲生的娘亲到底是谁!”
芸娘猛地瞪大双目,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惊恐的眸中蓄满了泪水,双唇抖动了许久,却发不出半个字来。
萧渡冷冷望着她,却并不出声催促,屋内的气氛顿时凝结下来,过了许久,芸娘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闭目道:“侯爷的娘就是公主,为何还要来问我。”
萧渡忍不住冷笑起来,他站起身走到芸娘身边,强大的气压逼得芸娘不敢抬头,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滑落,而萧渡却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扶住芸娘的肩,声音有些艰涩道:“芸娘,你从小将我带大,我知道你最不愿看我伤心难过。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娘究竟……是不是你!”
这话如一道惊雷,炸得芸娘猛地抬头,连声否认道:“不是!我不是你的娘!”
“那我亲生的娘到底是谁!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萧渡见她神情不像作假,双手忍不住用力,继续逼问道。
“没有!你的亲娘就是公主!是公主!”芸娘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如此重负,猛地将萧渡的手挣开,捂住脸不断摇头,口中却仍坚定地念着这一句话。
萧渡失望地垂下双手,越过她走到门边,道:“好了我明白了,也许我娘十分厌恶我,所以这么多年,连她身边的人都不敢让我认回她。”
芸娘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全身软软瘫倒在地上,她愣愣抬起头,看见萧渡脸上浓浓的失落与嘲弄,心中那根弦突然断了,几乎忘我地冲出口道:“不是!你的亲娘爱你入骨,为了保全你她宁愿……宁愿……”
这时她自知失言,连忙死死捂住口,目光中突然露出决然神色。萧渡眼看不妙,连忙冲到她身旁,一把钳住她的下颚,再晚一步,芸娘就会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望见芸娘崩溃面容,震惊又不解道:“你这又是何苦!”
芸娘却仿佛听不见他说话,整个人已经如被风扫过的落叶瑟瑟发着抖,萧渡深深叹了口气,松开钳制他的双手,道:“罢了,我不会再逼问你,也不会再来见你,你就在这儿安心做你的无垢吧。”
山风肆虐,吹得路旁的枝叶不断摇摆。身后仿佛还传来芸娘痛苦的呜咽,萧渡走在满是青苔的石阶上,内心却仍是一片茫然。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愿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芸娘宁愿自尽,也要藏住这个秘密。
他就这么脚步虚浮地走到小径的尽头,这时却看见元夕并没有等在马车中,而是焦急地朝他跑来,萧渡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似是想借她身上的气息,平定心中巨大的激荡。
元夕从他的动作中已经猜出必定又是毫无收获,她从他怀中挣出,盯着他道:“阿渡,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萧渡怔怔抬起头,询问地看着她,自听元夕又道:“你还记得蔡姨娘死得时候,芸娘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吗?芸娘既然年年去绯寒院打理,又尽心尽力照顾你长大,必定和绯寒院中的女人有极深的牵连。可她为什么要帮公主和余嬷嬷隐瞒?”
萧渡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一切,元夕已经迫不及待继续道:“芸娘和我说,她犯下了一件罪孽,这罪孽让她日日难以安寝,必须竭尽所有才能偿还。你觉得她犯下的罪是什么!她这些年又为什么要装疯!”
萧渡身子猛地一震,内心埋藏的黑洞越来越深,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元夕道:“你是说……公主怀着的胎儿,是芸娘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呼,这章写的好爽,终于揭开了一部分真相了。这就是真相的一部分,但是有些事必须等真相全部揭开后才能下定论哦,么么哒。
☆、第81章 056
“二十五年前,绯寒院住了一个女人,她与公主在差不多的时间有孕,我怀疑,当时老爷为了给那女人所怀的孩子一个名分,刻意将公主和那个女人一起带到外宅生产,再以双生子的名义带回侯府。谁知那个女人的孩子生了,公主的胎却被人设计落掉了。只是不知老爷当时是怎么说服公主将那个孩子安在自己名下,所以公主这些年一直呆在佛堂,并不是因为生产后亏了身子,而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萧芷萱听得脸色数度变化,过了一会儿才面露唏嘘道:“如此说来,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儿。可那个绯寒院的女人到底是谁?是爹养得外室吗?他为何不将她纳进门,非要用这种法子来安排她的孩子,这样是置公主的于何地啊!”她虽然一直怀疑公主害死蔡姨娘,对公主百般怨恨。但她毕竟也是个女人,此刻听见这样的事,便不由自主为当年的公主抱起不平来。
元夕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份十分关键,不然为何到了这步,他们却坚持不愿透露分毫。甚至芸娘还会为了那个女人,冒险去害死公主腹中的胎儿。”
萧芷萱想了许久,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关切地问道:“大哥呢,他现在怎么样?”
元夕叹了口气,道:“并不好,他现在不愿面对老爷也不知怎么面对公主,只是每日将自己关在房内。我也不知该怎么劝他才好。”
这时,几名采买祭品香烛的小厮回府,正在院内听着总管的吩咐布置,模糊的声音传进了房内,令元夕心中一动。她走到窗前看了许久,突然回头问道:“是不是佛堂一年一度的法事,就快要开始了。”
萧芷萱不明就里地点头道:“是啊,每年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准备了。”
元夕突然道:“萱儿,你想不想知道公主的佛堂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萧芷萱一惊,望着她怔怔地回道:“佛堂里……会有什么秘密?”
元夕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道:“我不知道,可我总觉得公主这些年躲在佛堂里,一定在暗中做一些事。你还记得吗,当初王姨娘执意要让老爷整修佛堂,我想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我甚至觉得,王姨娘和蔡姨娘的死都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听到娘亲的死,萧芷萱的目光变得再度阴郁起来,她用指甲一下下刮着桌案,显得有些心烦意乱,元夕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萱儿,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公主虽然可怜,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害别人。甚至我觉得那个女人也被她……”
她目光闪动,不愿再说下去,萧芷萱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许多,顿时觉得泛起全身起凉意,不敢想象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大哥应该如何面对。
法事开始的那一日,佛堂前烛火旺盛,檀香缭绕。几柱紫红色的檀香插在门前,祭坛前摆了一个个大大的青铜祭炉,祭炉上浮起一只兽首狰狞地盯着满院肃立之人。
整齐的诵经声响起,普度寺的住持证严法师领着许多穿着青灰色纳衣的僧人们,站在祭炉前,双手合揖、闭目虔诚地诵读着经文。在他们身后,是侯府参与法事的众人,此刻也都随着诵经露出庄重的神情。
公主由余嬷嬷扶着站在最前方,目光凛凛地盯着面前的祭炉,四周的青烟张牙舞爪地游动着,几乎将她的身子包裹在其中,让站在她身后的元夕眯起来眼,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元夕也将目光投向那个祭炉,据府里负责法事准备的管事称:每年一度的法事,无非就是在佛堂前诵经、祈福,然后将香烛祭品全投入祭炉焚烧。祭炉是提前准备好,里面铺满了香灰,待所有物品焚烧殆尽后,再由专人来处置。
元夕刻意向前站了一些,想要看清炉内到底有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清,袖角不小心不小心蹭上了公主,公主于是回头疑惑地瞪了她一眼,元夕意识到自己的逾矩,连忙又往后退回。但她总觉得这法事有些说不上的古怪,可那浓郁的檀香气,却不断钻入她的鼻间,令她忍不住捂嘴咳嗽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