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目光飘忽地点了点头,心中生出许多惆怅之感,这时太后又转过身子,望向公主所在之处,道:“徽彤,自从你上次回宫,我们也有十余年未见了吧。”
元夕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时才发现公主正坐在紫檀椅上,双手死死攥住扶手,脸上几乎没了血色,听见太后的问话,才连忙抬起头来,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是啊,那时渡儿才不过十五岁,还未去军中历练。现在他都已经成亲,如今想起来,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太后笑着道:“是啊,他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所以我才突然生了心思想再见见你,见见我这侄女儿,你不会怪我吧。”
公主脸色一变,连忙站起道:“徽彤如何敢怪罪您,若不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也想多往宫中多走动才好。”
元夕听她们对谈,总觉得公主的语调有些奇怪,这时,太后突然对她道:“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你婆婆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待会儿再唤你进来。”
元夕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对太后行礼告退,却在看见太后背影的那一霎那,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好像见过这个背影……
这想法让她吓了一跳,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太后,以前在相府时,自己只是个被人忽视的庶女,就算太后曾去过相府,她也绝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可她为什么会觉得这背影如此熟悉,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一个小宫女走上前,打断了元夕的思绪,她连忙跟着那宫女出了殿门,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时,突然一名内侍的匆匆跑过来,附耳和那宫女说了几句话,只见那宫女忙点了点头,转头站在了殿门口。
元夕正觉得奇怪,那名内侍已经堆着笑脸对她道:“夫人请先留步,陛下请你去养心殿一见。”
元夕瞪大了双目,不明为何今上会独独召她过去。但她明白不能多问,于是点了点头正准备跟着这内侍同去,又想起也许该让那宫女先去和婆婆知会一声。正在犹豫之间,突然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清晰的巴掌声,此时,太后已经遣出了殿内的所有服侍之人,里面只有公主和太后两人。元夕心中狂跳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贸然闯入。
她转身朝四周打量,只见殿门前守着的内侍和宫女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只直直站在一旁,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绝不会擅自行动一步。
元夕心中焦急万分,殿内却已经悄无声息,这时那名传话的内侍已经回过头来,笑着道:“陛下正等着呢,还请夫人快些前去。”
元夕咬了咬唇,只得暂时跟着这名内侍穿过重重宫殿,拐过数道游廊,才在一处宫殿前停下步子。
那名内侍先进殿去禀报,元夕站在可映出人影的玉石阶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待那名内侍走出,便恭敬地将元夕请了进去。宫灯高照,龙涎熏香,文帝一身明黄色常服,正在案后写字。见元夕走入,便抬眼打量着她道:“你就是元夕?”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汁,又露出笑容道:“也许朕可以叫你一声表妹。”
这笑容温和俊雅,让元夕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又想起关于这位年轻君主的许多传言,据传他无论施政还是对待臣子一向宽和仁厚,虽深得民心所向,却在政事上不得不受外戚掣肘,比起前两任君主,手腕稍显软弱。
元夕转回思绪,连忙跪下行礼,赵衍笑着示意她起身道:“想当初你那夫君见了朕可从不管什么君臣礼数,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既是朕的表妹又是崇江的妻子,也不必和朕讲这些虚礼。”
元夕知道萧渡自小在皇宫伴读,和曾经是太子的今上感情十分深厚,可她从未听萧渡提起过和今上的相处,直到现在听他此言才明白两人确实有不一般的情谊。可眼前的这位到底站在皇城之巅的人,无论他的姿态如何的谦和,却也一定有一条无形的界限,由不得任何人逾越。
她于是仍恭敬低头道:“陛下虽然待崇江亲厚,但到底是君,陛下若有问话,臣妾必定坦然作答,但该有的规矩却也绝不能少。”
赵衍见她态度不卑不亢,忍不住朗声大笑,道:“想当初朕和崇江年少之时,都曾想过以后妻子会是什么样的。朕说他性子又野又劣,必定要找个不一般的人物才能治住他。那日朕去侯府本来就想见一见你,他却说你怕见外人,硬是将你藏了起来。他一定想不到,朕想见你总有法子能见到。你这次回去了可别告诉他见过朕,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如何。”
元夕听见他话中的狡黠意味,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瞧,只见今上冲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如少年一般的顽皮表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心底倒是彻底放松下来了。
赵衍这时已走到她面前,道:“你既然是国舅之女,也算是朕的表妹。日后崇江若敢欺负你,只管来向朕告状。”
元夕低头轻笑,道:“陛下放心,崇江他待臣妾……极好。”
赵衍听她语气中不经意流出的缠绵之意,便知道这两人平日感情必定深厚,于是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待要再说什么,门外却突然跑来一名内侍,神色焦急道:“陛下,不好了,太后她晕倒了!”
赵衍大惊失色,又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呆立在当场的元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其实挺大的,嘿嘿嘿。
☆、第69章 056
因除夕将至,皇宫内宫灯溢彩,玉柱生辉,显出一派升平景象。而此时的太后寝宫里却显出截然不同的气氛,四周充满着啜泣之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叹息,满脸惊恐的宫女们哭哭啼啼跪了一地,太医则一脸沉重地坐在朱账外诊脉,在他身旁站着始终紧锁眉头的文帝。所有人的目光所集之处,均是那个躺在朱账内,满脸红晕却昏迷不醒之人。
方才还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美目,此刻已经紧紧阖上,不知何时才能睁开。元夕却来不及唏嘘扼腕,她此刻最忧心得是自己和公主的安危。
她们是清晨入得宫,应该是是太后晕倒前唯一见过得外人。而在方才那时,只有公主一个人留在殿内,太后晕倒时,究竟发生了事,恐怕只有公主一人知晓。如果太后能醒来倒罢,若是醒不了……元夕心中狂跳,不敢再想下去。
四周的啼哭声搅得她脑中生疼,她抬眼悄悄在人群中中找见了脸色煞白,几乎要将手中锦帕攥烂的公主。自己离开以后,太后和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声耳光又是怎么回事?太后又为何会突然晕倒,种种疑问在她心头盘旋,她若不能弄清楚这一切,就无法提前想出对策来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时,太医诊完太后的脉象,又仔细检查了她手腕上的红疹,皱着眉道:“太后这症状看起来,只怕又是兰花中毒之症。”
今上怔了怔,随后暴怒地朝四周吼道:“是谁!是谁带了兰花进来,明知道母后绝不能碰到兰花有关的物事!”
跪了一地的宫女们瞪着泪眼面面相觑,这时一个宫女向前一步,哭着道:“教习嬷嬷曾经反复交代过,太后一碰兰花便会生重病,是以奴婢们一向十分小心,绝不可能将兰花带进来。可今日瑞安公主带着宣远侯夫人进宫,因公主身份尊贵,便没有过多查问,是奴婢们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今上盛怒未息,将目光移到元夕和公主身上。公主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一步道:“辛酉年时,太后突然昏迷数日未醒,太医院查遍典籍,用了许多法子才发现是因闻了屋内的兰花所致,从此太后身边决不允许有兰花出现。本宫虽然年纪大了,记性却不差,怎么可能戴着有兰花的饰物入长乐宫觐见。”
她说得言辞灼灼,元夕却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她从未听过太后不能碰兰花之事,今晨在屋内,她将所有的品服和妆容全交由李嬷嬷和安荷打理,此刻她脑中乱糟糟得,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佩戴过兰花有关的饰物。可她却清晰的记得,太后在和她问话之时,为表亲近曾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时,今上重重叹了口气,又转向正在开药方的太医道:“母后这次的病症严不严重,她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太医露出为难之色,道:“病症倒不算太严重,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臣实在不敢保证。”
只听“砰”的一声,今上已经将桌案上的纸砚狠狠挥落,瞪着已吓得颤颤巍巍的太医道:“混蛋,你身为太医院的院判,连病人什么时候能醒来都不知道,朕要你何用!”他又朝房中早吓得魂不附体的众人冷冷扫过一眼,唤道:“刘安,给朕好好查查,这屋子里到底是谁带了兰花进来,朕倒是要看看,谁这么的大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暗害太后。”说完便撩袍坐在椅中,余怒未息地瞪着眼前众人,似是一定要在今晚求得一个结果。
刘安是跟在今上身边多年的内侍总管,知道今上平日里虽是温和宽厚,却是最为孝顺,太后这一倒下,实在是触了陛下的逆鳞。他偷偷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连忙躬身上前领旨,又唤了几个年长的嬷嬷进来,吩咐她们在屋内每个角落和众人身上仔细搜查,因是今上下得旨意,公主和元夕也列在了排查之列。
众人忙活一阵后,一个嬷嬷贴近元夕身边,在她头上闻了许久,面上露出犹豫之色,但想到此事非同小可,便转过身对赵衍跪下,道:“回陛下,宣远侯夫人头上,好像抹了兰花所制的头油……”
此言一出,不仅元夕惊得后退几步,连今上也皱起了眉头,将怀疑的目光死死盯在她的身上。跪着的宫女们暗自松了口气,屋内的气氛却越加凝重起来,终于,今上收回惊疑的目光,吩咐太医道:“你去查一查,宣远侯夫人头上是不是真得擦了兰花头油。是不是就是这样导致母后昏迷。”
那太医抹了抹汗,站起身走到元夕身边轻声道:“夫人莫怪,为了太后凤体,老夫不得不得罪了。还请夫人借老夫一看。”
元夕脑中一片茫然,愣愣扯下一根头发放在太医手上,那太医放在鼻间嗅了嗅,又用一块帕子在太后手上抹了抹,两相对比,终是再度对着今上跪下,道:“如果臣没有判断错,宣远侯夫人头上确实是擦得兰花头油,而太后手上沾了夫人头上的气味,可能是不小心放在鼻间,才会导致这中毒之症。”
元夕此刻在终于拾回一丝清明,连忙攥住不断颤抖的双手,直直跪下道:“臣妾不知太后忌讳,无意中抹了兰花头油,还请陛下恕罪!”
公主此时也是一脸惊恐,连忙一同屈膝恳求道:“本宫也有错,未尽到提醒之责,陛下要罚,就连本宫一起罚吧!”
赵衍望着两人,脸上阴晴难辨,过了许久才冷冷道:“虽是无心之过,但毕竟关系到母后的凤体安危,朕也不能随意就放走你们。所以暂请姑母和夫人留在宫内,等到母后醒来再做安置。”
元夕猛地抬头,感到耳中嗡嗡作响,她怎么也想不到此次进宫竟会遇到如此变故,如此一来,她和公主就在相当于宫中软禁起来,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怕是谁也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