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不是说过,她一个时辰内就可以下床。坐车应该也是无碍,”萧渡站起身来,深深看了元夕一眼,便走出去吩咐小厮们开始收拾箱笼。箫芷萱见说不过他,只得拉着元夕的手又问了几句,才带着丫鬟回房去收拾。
元夕觉得头仍然有些疼,正想躺下歇歇,突然看见门外的廊柱旁闪过一个身影,心中一跳,轻轻叫道:“小夫子?”
骆渊见藏不住,只得走到门前,隔着门沿朝她行礼,又关切道:“萧夫人,你还好吧?”
元夕忙摇头道:“没什么大碍了,谢谢夫子关心。”
骆渊见她面色惨白,却还是勉强对他笑着,心中莫名有些隐痛,面上却又故作轻松道:“没事就好了,骆某也要向夫人辞行了。”
元夕道:“正好我们也准备回去了。”然后两人便同时沉默了下来,再说什么好像都显得不合时宜,只得各自转身,权当已经作别。
元夕靠在锦垫上轻轻闭上眼睛,骆渊走远几步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见她闭着眼的侧脸,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生了炉火的暖阁内,自己在帮她抄写诗书,她却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一阵风从窗外灌入,将案上的书页吹得不断翻动,她熟睡的侧颜就埋在书墨的香气之中,炉火融融,映红了她带着些稚气的睡颜,也照亮了他带着满足的笑脸。
几下人的呼喝声,让骆渊猛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见院中满地的落花,将这一幕重又埋入心底,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
回程的路途还是一样,车里的人却多了几分沉重,萧芷萱见元夕神情郁郁,便想着法想逗她开心,元夕却提不起精神来与她说笑,只在心中反复想着:“那天晚上的那双眼睛,到底是谁的?究竟是谁想要害她?”
萧芷萱以为她还是不舒服,便垂着头,绞着衣角沮丧道:“本来以为这次能促成你和大哥的好事,谁知道会变成这样。莫非真的是家里坏了风水。”
元夕猛地一震,突然想到:“为何每次她和萧渡要圆房之前都会出事!她又联想到此前关于萧渡那些传闻,那些还未过门就死于非命的侍妾,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越想越觉得清晰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个要害她的人一定就藏在府中。而这次侯府里带来的人,有机会进她房间的,只有安荷、容翘、萧芷萱和萧渡。对了,还有芸娘,他们出去摘果子时,只有芸娘还留在田庄里。”
“夫人身子还好吗?侯爷差我来和夫人说一声,还有几里路就快到了。”车外一个小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元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十分剧烈,于是按住心口平复方才深深的惧意,掀起车帘道:“我没事,你们只管赶路吧。”
马蹄哒哒,终于停在宣远侯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前,萧芷萱扶着元夕刚要下车,突然见门内跑个小丫鬟,正是赵夫人房里的卷碧,她焦急地冲到萧渡所在的那辆马车旁喊道:“侯爷你终于回来了,夫人出事了!”
☆、第15章 化解
此话一出,令众人皆惊。萧渡连忙掀开车帘,来不及多问便跟着卷碧朝内走去。元夕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连忙也扶着萧芷萱的手走了下来。就在她匆匆行过萧渡坐得那辆车时,突然猛地顿住了步子,因为她感到一道的目光正注视着她,一股熟悉的战栗感顿时袭满全身,转过头,果然见到芸娘正歪着头坐在车厢内,目光直直盯着前方,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嫂嫂?”萧芷萱见元夕站在车前发呆,便奇怪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元夕猛地回过神来,咬了咬下唇,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对车里的芸娘点了点头,可芸娘仿佛恍然未觉,好像已将那个姿势摆了千百年之久。
元夕压下心中的慌乱,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便理了理衣衫,由下人们领着往府里走去。此刻,阳光正艳,将侯府檐下的鎏金牌匾照得格外刺目。
几人匆忙走入正院内室,只见坐在上首的萧云敬面色凝重,见萧渡他们回来,只淡淡吩咐下人去伺候几人坐下。而在他左手边坐着的赵夫人,双手交握、面色惨白,一双美目中失去了惯有的冷静,此刻正瞪着坐在下方,一直以帕子擦着眼角的王姨娘。王姨娘身边还坐着一人,面容清秀,气质却冷得阴郁,竟是那位许久未露面的二少爷萧卿。此刻屋内静得出奇,只听得微弱的啜泣声和喘息声。
元夕行了礼由小厮引着坐下,发现堂中央还跪着一人,她双手被缚在身后,脸上尽是血痕,竟是赵夫人身边伺候的余嬷嬷。她一见萧渡进来,连忙冲过去哭着喊道:“侯爷救救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啊!”
萧渡冷冷扫过屋内的众人,对萧云敬行礼道:“父亲能否告诉孩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云敬眼神朝下冷冷一瞥,道:“你自己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余嬷嬷抹了抹脸上掺在一起的血泪,跪着挺直了身子颤声道:“奴婢真得什么都没做过!佛堂的事真得和奴婢无关啊!”
萧渡心中一沉,谁不知道余嬷嬷是母亲最为信任亲近之人,自母亲嫁入侯府之日起就守在她身边伺候,甚至愿意放弃被出府嫁人的机会,与母亲早已亲厚的如家人一般。这次明面上是审问余嬷嬷,难道不是昭告众人,将母亲视作了佛堂之事的真凶。他连忙抬头去看赵夫人,赵夫人正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看向余嬷嬷的目光中,掺杂着怨恨、不舍与不愿丢弃的骄傲。
萧渡于是转过身子,对着嘤嘤抹着泪儿的王姨娘道:“不知道王姨娘能不能向我说明,余嬷嬷到底和佛堂的事有什么关系?”
王姨娘抬起一双哭红了的泪眼,还未来得及开口,身旁坐着地萧卿却起身道:“大哥这话说得,好像是姨娘刻意针对她似得。如果不是这老奴做得太过分,竟敢动侯府的根基,我们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他说着,便从案上拿起一个扎满了针的小人仍在地上,喝到:“说!这是不是你房里搜出得!你把王姨娘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使这些阴毒招数,到底有何居心!”
萧渡皱了皱眉,看到余嬷嬷满脸怨恨却无话可说的表情,心中明白了大概,又问道:“那这事和佛堂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萧卿声音略微高了起来,:“在她房里还发现了这个。”
萧卿又拿出一支青铜所制的哨子来,道:“我找人查过,余嬷嬷原本生于苗疆,苗人最擅养蛇,而这种形制的哨子,就是她们族内用来引蛇得。那日佛堂里,平白无故为何会冒出那么多蛇来,自然是有心人故意引来得。这贱奴因一己私利,为了维护佛堂,宁愿让侯府平白担了天谴之名,居心何其恶毒!”
他说到一己私利之时,眼神好似有意无意地扫到赵夫人身上,赵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却仍是昂着头,绝不辩解半句。
萧渡还未开口,地上的余嬷嬷已经哭道:“不是这样,侯爷莫要听他们乱说,奴婢族里确实擅于养蛇,可这哨子是我母亲留给我得,我因思念亲人才带在身边,和引蛇毫无关系啊。”
萧卿轻哼一声:“佛堂里无端发生许多怪事,这府里只有你懂那些巫毒之术,又恰巧懂得怎么引蛇,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萧渡却转向萧云敬道:“父亲真得相信巫毒、引蛇术这样的无稽之谈。”
萧云敬轻轻阖了阖眼,道:“佛堂的事已经过了几日,却仍没个结果。现在,她是最有可能操纵这件事的人,这也是唯一能解释佛堂怪事的真相,若是不然,这神灵降罪侯府的传言还会继续。你现在才是这侯府的主人,你来说说看到底应该怎么办?”
余嬷嬷听出这话中的意思,绝望地跪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赵夫人也红了眼眶,转过头去,将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萧渡心中一寒,正要开口,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老爷,可否容媳妇说一句。”
众人立即将目光全投在脸色尚有些苍白的元夕身上,元夕猛地被全屋的人盯住,紧张地心中一慌,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突然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萧渡慢慢走到她身边,有意无意地用宽厚的肩膀为她挡去了众人的目光,元夕抬起头看见他鼓励的眼神,慢慢拾回了些勇气,站起身道:“那日佛堂之事确是人为,却和巫毒、引蛇之术无关。”
堂内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萧云敬皱眉道:“你又是如何知道?”元夕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萧渡,深吸口气继续道:“那日我曾经摸过那些被捉住的蛇,发现蛇身上非常湿,好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一样,还带着些奇怪的气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当日进去捉蛇的家丁,我想问清楚一件事,那日群蛇的身边是不是还有许多水渍。”
有一名当日首先冲入佛堂的小厮走了出来,躬身答道:“确实如此,我刚到的时候,看到那些蛇爬行的时候,在地上留了许多的水渍。”
“你还闻到过一些奇怪的味道吗?”元夕又问道
小厮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有一些很刺鼻的气味,好像是硫磺!”
元夕点了点头道:“照此推测,这手法其实并不复杂,不过利用了蛇冬眠的习性,先将蛇放进冰窖中冻起来,让它们以为还在冬眠中。待时机成熟便提前放在佛堂内藏好,当日工匠的吵嚷声,加上最让蛇刺激的硫磺气味,会让蛇慢慢苏醒,同时躁动难安,见人便要去攻击。”她顿了顿又道:“而这样的伎俩,并不需要什么苗疆引蛇术,在场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
她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这么多话,此刻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心跳加速,身上也热得想要冒汗。萧渡对她笑了笑,扶着她坐下,又转过身道:“如果是以哨引蛇,如何保证那么多蛇提前藏在佛堂而不被发现,引蛇之人又如何做到不现身就控制那么多蛇一起涌出。孩儿知道父亲急着想知道真相,但也不能因为如此,就胡乱冤枉无辜之人。”
萧云敬面色数变,终是轻叹作罢,王姨娘却在此时出声道:“老爷,就算佛堂之事没有证据证实,但她用阴毒之术,诅咒妾身却是不容狡辩,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这时,赵夫人慢慢站起身道:“余嬷嬷这次确实是做错了,但她也是替我不忿,瞧不得有些小人在背后玩弄些阴损招数。我看王姨娘也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次,是我管教不力,老爷如果要罚,就罚我罢。”
王姨娘低下头来,恨恨地揉着手中的锦帕,明白自己已经输了。她是先帝亲妹,侯爷的嫡母,就算是老侯爷也不可能拿她怎么样。最恨得是捉不到她操纵佛堂之事的把柄,不然余嬷嬷她是想保也保不住,想到这里,王姨娘忍不住又怨恨地偷偷瞪了元夕一眼。
萧云敬此时已经十分疲倦,站起身道:“就这样吧,余嬷嬷也已经受了罚认了错,便再罚她一个月俸禄,以示惩戒,其他的全由夫人处置。”赵夫人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躬身道:“谢老爷开恩。”王姨娘见萧云敬已经发话,知道大势已去,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默默应下。
于是,一场本应风起云涌的大戏,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落了幕。见屋内众人都各自离去,元夕正准备站起,一只手已经伸到她面前。她稍稍犹豫,还是将手放入他的手心,任由他牵着站起。萧渡将她牵住却并不急着往前走,待屋内众人慢慢散去,才轻声对她道:“连养蛇你都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