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哲良换了个位置,探头一看,看见一片土黄色的人影,他喊道:“打!”然后忽然半蹲起来,瞄准冲在前面的一个鬼子连开两枪。
刚刚有所稀疏的枪声再次变得密集起来。冲在前面的十几个鬼子被子弹击中,稻草一般栽倒下去。“吁!”一枚榴弹忽然朝刘哲良藏身的地方飞来,他犹自不觉,他身边的一个学兵听出了异常,奋身扑了上来,将他压在了身下。
“轰!”一个火球几乎就在那个学兵身上爆炸了,巨大的声响震得刘哲良两耳嗡鸣,他只觉得有什么热的液体流满了背部,猛的醒悟过来这是小张的血,他转身,将那个身上已经千疮百孔的学兵搂在怀里,嘶声喊道:“小张,小张!”
小张已经断气了,他的眼睛却犹自睁着,右手依旧死死的握着那支突击步。
“旅座,您没事吧!”卫生员急急的跑了过来。
“小张!”刘哲良依旧在嘶声喊着,忽然,他大吼一声:“打!”将小张放到地上,举枪猛摞,瞬间打光了一匣子子弹。
便在这一瞬,牺牲的可不止小张一人。逝者已逝,他们不再会有痛苦的感觉,生者却因此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战场上,生死本是寻常事;也有说,战争是不相信眼泪的。中国人自小受的教育,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时刻,即使有满腹的泪水,那也只能含在眼里,因为这不是流泪的时候啊。和何正降不一样,刘哲良在接到总指挥部的命令之后,就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手下的弟兄们:我们最少需要坚持两个小时,在这之前,我们不会得到任何援助。兄弟们,这一仗将会很苦,我们当中的许多人都会倒在这里。最后我只想告诉大家,我会和你们战斗到最后一刻!如果我先你们死了,请帮忙将我衣兜里的遗书带回去——嗯,你们知道遗书是写给谁的。
悲无处泄,便酿成滔天的愤!刘哲良的这番动作,其实不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应该有的。作为一支部队的首脑,他应该始终保持冷静才对。不过战场上,有的时候,一个会时常莽撞的指挥员所发挥的作用,未必就会比一个头脑始终保持冷静的差多少。
受刘哲良的影响,不少学兵噙泪怒喊:“为战死的兄弟报仇!杀啊!”他们从战位上站起来,端起突击步猛射,一梭子子弹打出去,对面的鬼子倒下一片。守军居高临下,占据着大大的地利。面对敌人密集冲锋的时候,有的时候,忘我的战斗会起到更好的效果。当然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员,他不会让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刘哲良明显的冲动了,好在随后赶到的阎良发觉了不对。
阎良是302团的团长,他带着大约一个营的官兵藏在另外一个防空洞。这个营本来是作为预备队的,不过他在见到小吴以后,获悉一线部队在炮袭中损失惨重,立刻带着幸存的官兵赶了过来。
他来得很及时,猛然看见刘哲良带着弟兄们居然站在高地上毫无遮拦的开火,他惊出了一声冷汗。这种打法,固然能够更大限度的杀灭敌人,但是自身的损失肯定也不低。而现在,洲头守军兵力处于大大的劣势,这样,这种战法就明显不可取了。
“干什么?怕小鬼子看不到你们啊?都给老子趴下!”他一进入阵地就如此呵斥道,随脚将一个战士踢趴下了。
几个连排长首先反应过来,他们看看身边,发现就刚才一冲动间,又倒下了好几个战士,冷汗立时下来了。
醒悟过来的学兵们纷纷趴了下来,靠近刘哲良的两个学兵将他拖下来。刘哲良这时正在更换子弹呢,被拖下来,他先是脸色一变,然后看见身边战士们的神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狠狠的拍了自己一巴掌,说道:“我冲动了!”
“都稳着点,调点射!主意躲避榴弹!”阎良一路走来,一边关照战士们。走到刘哲良这里,他说道:“旅座,我担心一线的情况,将预备队全部拉过来了。”
刘哲良点点头,问道:“你们那里损失怎么样?”
“三十四个弟兄没了,可惜,他们一颗子弹还没打呢!”阎良说着,脸色黯淡。
“小鬼子炮火太猛了!”刘哲良怕拍他的肩,问:“你们那里的步话机还能使吗?”
阎良苦笑:“也被炸坏了。旅座,我们和后方的联络中断了?”
“是啊!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旅座,她那里肯定也是敌人的进攻重点,而且要防御的面积比较大,不知道……”
“放心吧,他们那里将近两个团人马呢,而且,师座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但愿了!”
第979章 两个小时
刘哲良的担心不无道理。
防御面积太大,别说301团还有303团都残了,便是完整的两个团也不可能将宽度在三千米左右的防线照顾得周全。
四点钟刚过,白流苏便接到上复往那里的报警,301团负责防御那里的一个连官兵在连续顶住了日军两个大队三次进攻以后,终于不支,最后,只有一个名叫马晓天的学兵跑了出来。
当时,白流苏刚刚指挥着部下打退了日军的一次进攻,众人除了担任瞭望的学兵,其他人都趴在战位上休息。忽然,几个旅属侦察连的学兵掺扶着一个人前来。
马晓天初见白流苏,一脸的愧疚之色,哽咽道:“旅座,上复往丢了!”
“什么?”白流苏惊得坐了起来。
不远处,一堆爆炸引起的残火还在熊熊燃烧着,火光照在马晓天的脸上、身上,这个全身都是血污的学兵,忽然扑倒在地,“呜呜”痛哭起来:“我们一个连的弟兄都死了,连长为了掩护我撤离,身上绑满了手榴弹和小鬼子同归于尽了……日本人足足有两千人,旅座,我们人太少了啊,小鬼子,小鬼子——”
白流苏的脸色苍白,她立刻对一个名叫余良成的连长说道:“余连长,赶紧点齐你们连的人马去西埂,带上一部步话机,情况不对的话立刻呼援。”
“是!”余良成应了一声,跑向了自己连所在的阵地。
白流苏转过头寻找卫生员,说道:“赶紧给他包扎一下——学兵,你叫什么名字。”
马晓天抬起头来,他满脸泪水的说道:“旅座,我没事。旅座,不是我怕死,我们连的战旗还有连长他们的遗书都在我身上,连长说了,战旗不能落在敌人手上,兄弟们最后写给家里人的话也要带到——旅座,您能帮我保管一下吗?”他说着,从身上先是捧出了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军旗,然后又捧出一叠信来。
白流苏看着那些信,看着那面保管得十分完整的战旗,心中酸痛,神情却变得温煦起来,温言说道:“你们连的战旗还归你保存,等你们连重建的那一天,你要当着那些新兵的面,亲自把它升起。那些信,当然还是你的责任。你的弟兄们相信你,才把这个艰难的任务交给你,怎么,你想辜负他们吗?”
“不,旅座,全连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我想去陪连长他们。”
“混帐话!”白流苏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她喝道:“死还不容易,你现在只要往高处一站,我保证,最多十秒钟,你就能得偿所愿。活着,活着为战死的兄弟报仇,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旅座!”
白流苏没有再理他,而是环视了身边的学兵们一眼,说道:“兄弟们,你们还记得总司令在不久前的祭奠大会上的发言吗?兄弟们,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如果可以,我还想活到一百岁呢。嗯,我就是每年杀一个鬼子,你们算算,我还能杀多少鬼子?所以,千万别轻易的放弃,你们要这样想——我只要活着,咱们国家就多了一个杀鬼子的,这才是正确的想法!总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赞成你们采取与敌同归于尽的办法——都听到了吗?”
“是!”
“听不见,怎么?这才打了多一会就说不动话了?”
“是!”
回答的声音依旧算不上响亮,当然了,这其实是因为白流苏的听力受损的缘故,一枚榴弹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爆炸,虽然只是擦掉了她一块皮肤,可是却让她的听力受到了损伤。她正欲继续诘问,钱泰忽然大胜喊道:“小鬼子又攻上来了,最少两个大队!”
战斗再次打响了,而这一次,日军的进攻宽度更广了。两个大队的鬼子排成五排散兵线,以疏松的队形再次发动了进攻。
照明弹接二连三的升上天空,然后,榴弹的破空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几秒钟以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剧烈爆炸声。九二式还有歪脖子机枪的枪声嘶鸣着,守军面前的土堆上不时发出让人心悸的弹头入土声、尘土飞扬。
白流苏背靠着土堆躺着,目光注视着上复往方向,一脸的担忧。北上军团本来有五个师的兵力,再加上兵团直属部队,总共将近六个师。如果这六个师全部都在彭泽的话,那么马当防御战根本没有任何难题。但是,欧阳云好像生怕日本人不敢打马当似的,偏偏将堪称主力的三个师派去了江北。绝对的主力啊,要知道,北上军团全部的战车部队可都随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