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怔愣很久,皇权之下,人如蝼蚁, 太监无根之人,心情诡奇狂妄不可比拟于常人,天下京营卫所, 所有正统堂皇的武装力量都不太可能干出这种为练手而截杀伯世子的事,胸中有一点正气的主官甚至不会奉诏,唯有太监,无根浮萍,前程性命全系于皇帝一念之间,为逢迎圣心,怎么丧心病狂都不奇怪——这也不是说做了太监就会恶毒到没有道理,他们向上的路,只有这么狭窄的一条,利字当头,人性就不算什么了。
“皇上——”方老伯爷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道,“对韩王有心结可能是真,私练暗武去害韩王一脉也可能是真,但吴太监所为,他未必全然知晓。”
作为至尊,皇帝对家奴通常只需要下一个命令,怎么执行,是家奴自己要绞尽脑汁完成的事,试想皇帝去细细地吩咐吴太监,你先找一个人去练手,再怎么怎么——这就有点怪了。
方寒霄慢慢点了头,这个可能他考虑过,但还没有来得及证实,到底是与不是,他与皇帝间隔着天堑,不可能直接去问,只能从吴太监身上得到答案,而韩王还没来得及去把吴太监抓住,已经生变了。
这个变故,快得他措手不及。
方老伯爷到此,情绪反而稳定下来,还感叹了一句:“毕竟是韩王。”
昔日几位皇子在京时的情景,方寒霄这个岁数的人没有机会了解,方老伯爷是一路听闻着过来的,他回京叙职,在京城做短暂停留时,也都有过一点来往,他是武将出身,若论脾气相投,倒是觉得韩王更爽利些,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就更有上位者不露声色的气势,说话行动,佼然出于众兄弟。
其后众皇子或登大位,或赴藩国,在国朝严密的继承制度之下,个人本来很难有什么翻盘的指望,却不想,皇帝自身渐渐暴露出一个绝大弱点,致使事态扑朔,诸王蠢动起来。
他的子孙,则先后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了争端里——
看一看眼前的方寒霄,又想到溺亡的方伯爷,方老伯爷的目中闪过一丝痛意,屋里的气氛陷入了低沉。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石楠扬高的声音:“老太爷,大爷奶奶,外边人来报,西边两个城门也关了!”
方寒霄霍然起身,他先前让小厮出城走的是最常走的南边城门,如今西、南两个方向的城门都没开,只余下东和北两个方位,这两个方位里有的城门一般人都不能走,也就是说,现在内城九门可能都处于封锁之中了!
有权利下这种命令的人太少了,都不用怎样深思排查,就可以确定出自谁的金口。
又过一阵之后,奔赴另几个城门的小厮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异口同声地给出了同一个答案——他们去看的城门,都已关闭。
有的早上时短暂开过一段时间,接了命令后,又重新关了。至于接的是谁的命令,守城兵丁这个层级的人说不清楚,只知是上面来的严令。
街面上已经微微骚乱起来。
发现城门关闭的肯定不只平江伯府一家,路途最远最晚回来的小厮喘着气道:“小的一路上看,有的店铺嗅出味道不对,都已关起门来了,也有些胆大的在街上游荡,或是像小的这样被使出去,打听消息的,大家互相探问着,小的也问了些人,只是事出得突然,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寒霄脑中正急促思索着,小厮缓了口气,说出了另一个消息:“不过据小的听人说,不但内九门,连皇城四门都关得紧紧的!已经有做官的大人觉得城门关得不对,前去皇城相问,结果也只能徘徊在外面。这太平年月,不知怎么忽然这样,大家伙都吓得不轻。”
方寒霄才一回神,又陷入了另一层迷雾中——皇城四门怎么会也关了?
这样看,变故不像在外,倒像是由内而生了。
方老伯爷也是差不多的念头,皱起眉道:“难道宫里出事了?那关城门的命令是谁下的?”
这一出出的实在是奇怪,没人能回答他。
方老伯爷只能向小厮下令:“再去打听,别去街面上乱撞了,去前面周先生那里,拿我的帖子,去我们相熟的人家里问一问,看有没有人知道些什么。”
小厮应着忙去了。
方寒霄按下纷乱思绪,向方老伯爷道:“祖父,不管怎样,出事是一定的了,如今当务之急,将我们的府门也关起来,不许人随意进出,危言耸听,传递消息。家下人捡身强力壮的集中到前后门去,有什么家伙,就使什么,既然已经出不去城,内里要把手好了。”
方老伯爷点着头:“你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