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频繁派出使臣出使陈朝,交代使臣在陈朝要谦恭有礼,又将陈叔宝嚣张跋扈的回信公之于朝堂,广通渠一通,各地物资粮草运转汇集,这对一直关注着天下一统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件血液加速热血沸腾的事,时机来了。
杨广轻声道,“父亲这是要准备对陈朝用兵了。”
贺盾点点头,心说陛下的政治敏锐度当真没话说。
两人是在书房,贺盾见杨广看着舆图目光里热切失落什么都有,甚至连语气里都克制不住透出想亲自一统天下的渴望,就很想告诉他放心,因为这次平陈的战事他参与了,而且他现在有实权,可能发挥的功效会更大。
只贺盾又硬生生忍住了,这虽然是他需要走的必经之路,但若提前知道了结局,反倒体验不到过程,还是不要了。
距离他们收到杨坚备战陈朝的消息没几日,整个晋王府里的气氛都与往常有些不同了,李德林等人都忙碌起来。
贺盾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闷雷,倾盆大雨当真泼下来,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她淡定得很,知晓自己和陛下还要在并州待上很长时间,便也安下心来,每日便只和她的种地小分队们凑在一起,研究如何把地种好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人每户需要交纳的赋税是固定的,法定条例不能违背,能让百姓家有余粮的办法,便只剩下了提高技术水平增加粮食产量了。
贺盾对农事这一块暂时并不是太懂,还在摸索中,但晋阳并州的老农先给贺盾反应了个情况,说朝廷规定一些田地里必须要种桑树,但这里的土质一则不适合种植桑树,二则种上树以后,对农物的收成影响特别大,贺盾读过杨坚颁布的均田令,照她理解不是这样,便跑去问了王韶。
王韶找了农官,查清楚后真是哭笑不得,这管农事的小官是个榆木脑袋,听政令里的受田标准,原样照搬二十亩地桑树五十棵、榆树枣树各几棵的政令放下去,不知变通,这才搞了乌龙出来,白白害得一州百姓折腾了一回,杨广知晓后,上报了杨坚,借机把并州里吃闲饭不管事得混且混的昏官都给撤了,晋阳城里便有了些新风向。
李德林与宇文宪王轨几人都是多年沁浸朝政的朝廷元老了,虽远离长安消息滞后了些,但很快也从杨坚颁布的政令里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李德林自不用说,成日都泡在出书房里废寝忘食的思量,又时刻写信送回长安询问老友朝堂的情况,一颗心都扑在了平陈的事情上,便是王轨宇文宪,每日也对着舆图争吵不休,说得热火朝天有理有据。
贺盾在旁边听得叹为观止,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两人提出来的合理并且具有可实现性的灭陈大计就有十几条,并且每一条从前期敌我战力分析,战略战策,再到排兵布阵,包括对付长江天堑的上中下游直捣陈朝都城的办法,都有详细可行的路数,甚至连朝堂上的武将大员谁适合做什么都安排了一番,贺盾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几日便跟个书记员一般,跟在两位前辈后头,把他们的计谋从头到尾记录下来,下来再仔细整理,编著成册。
杨广得空也听他们论述,自是受益匪浅,但看贺盾比他还认真三分,既觉得古怪又好笑,这日处理完政务,回了卧房见她还趴在案几前写得认真,拿过来看了眼书名便乐出了声,“宇文宪王轨花式吊打健康十九计……阿月你起的这什么名字。”做笔记小注,听起来比他这个想征战沙场的晋王还认真专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要当将军了。
贺盾嘿嘿笑了一声,把书拿回来,接着把没补完的补上了,“名字我胡乱起着玩的。”她虽是记性好,但也怕忘记,还是快快记下来才是,免得有遗漏,那就可惜了。
杨广看她写得认真,温声道,“父亲要的是万无一失,战前准备便需要很长时间,你现在挂心还早了些,更何况父亲若是平陈,定会派人前来询问先生良计,说不定还会让你占卜吉凶,你莫要忧心这些事了。”
道理大家都知道,不过前辈们按捺不住一颗想为国报效征战沙场热血的心,她跟在旁边听着也十分激动,能记下来还是记下来罢。
她记录这些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收藏,她有点想把这些心血献给杨坚。
要打赢陈朝的方法很多,朝堂上也不乏能臣良将,譬如高熲,杨素,史万岁,虞庆则、包括杨广在内,在此次平陈战役中会大放异彩。
便是李德林,因着杨坚对他特殊的信任和感情,大军开拔之日,还专门派高熲绕道来询问伐陈良策,李德林献上的良策也被杨坚重用了,心血没有白费。
可还有很多人,像李穆、于冀这些,因着这样那样的政治因素,沙场英雄战将并没有机会插手这些事,有再多报效朝廷一展宏图的志愿和热切,也只得压抑在心里远远观望,政治派别决定了他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王轨和宇文宪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精彩绝伦的计谋如同蒙尘的明珠,不能让杨坚看见,真是一件让人遗憾怅然的事。
贺盾想了想便朝杨广问,“阿摩,我征求王轨将军和宇文宪将军的意见,他们若愿意把这个献给父亲,等父亲派人来询问李德林大人平陈的良策,我可以把这个书放在信封里,让人带回去给父亲么?”这些都是很成熟的计谋,在不影响二位前辈的情况下,她希望它能被世人所见,若能在平陈的事宜上有一点贡献,她想宇文宪与王轨说不定会很高兴,至少这时候他们是真的想让天下一统,拥戴的人也是杨坚。
贺盾见杨广不答,心有踌躇,又问了一句,“阿摩,把这个给父亲,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妥?”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杨广见贺盾当宝贝一样拿着书册,心里失笑,低声安抚道,“放心罢,你想送便送罢,宇文宪王轨他们是散爵,闲云野鹤没有朋党,你把这个献上去,父亲会看不说,只怕还当真采纳一二,如此也不枉他们殚精竭力废寝忘食这么久了,王轨就不说了,指不定还会高兴得热泪盈眶,便是宇文宪,别看他性情洒脱不羁,但若不是心存高远,如何能花心思想出这么周全详细的计策来,这还是你亲笔手书,父亲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你递过去的东西,多少也会看一看的,放心罢。”
贺盾得了应允,听了他的解释知道可行,顿时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复又压下心里的激动,把书册从头翻了一遍,检查无误后又奉给杨广,拜托道,“那阿摩,你得空的时候帮我看看,我怕我用词不当开罪了父亲,到时候反而给两位前辈惹麻烦了。”
杨广听得失笑,把书册接过来,戏谑道,“唉,阿月你什么时候肯在为夫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便好了。”
贺盾这会儿正自己高兴着,闻言嘿笑了一声,从案几底下摸出冯小怜给她的回信,坐去杨广身边,乐呵呵献宝道,“阿摩,小怜和君瑶给我回信了,我分你一起看好不好?”
杨广呻然一笑,想说不感兴趣让她自己看,又喜欢她这么凑在他身边,便也道,“你拆开看看。”他不觉得父亲这件事是什么需要解决的事,也不觉得冯小怜等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贺盾乐呵呵地拆开信,平整好摊在两人面前,只不过看见里面的内容她就囧了。
因着她们之间时常来信,信的内容就写得十分随意,通俗易懂的流水账文,见信如下:
阿月,虽然你用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代替了你和杨二,但我和君瑶还是看出来了,首先你莫要伤心失望,其次要很快打起精神来……
听我说,阿月,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相信杨二的话,尤其是道歉什么的,花言巧语的海誓山盟更是听不得了……切记切记,阿月相信我和你君瑶姐姐,相信你就真的完蛋了!
阿月,我与你君瑶姐姐都是过来人,看遍人间世态炎凉,你说杨二深爱你这件事,我和君瑶都不怎么看好,不过这没关系,我和君瑶没日没夜琢磨了五日光景,得出了一些办法,阿月你看看可不可行。
假设杨二当真爱你的话:
第一,阿月你医术高明,可以让自己重病卧床不起,然后慢慢就没气了,让杨二伤心绝望自责悔恨一番,阿月你再气若游丝菩萨保佑的活过来,这样杨二失而复得,可能就此会知道珍惜两个字了。
第二,阿月你吃药让自己失忆,忘记关于杨二的一切,让杨二肠子都毁青了,这样他忙着第二次向你求爱,也就没工夫顾上旁的女子了。
假如杨二不爱你的话:
鉴于你与杨二是两国联姻皇帝赐婚不能和离……
我和你君瑶姐姐是这么想的:
阿月,把杨二变成以前的杨约那样,他就完全属于你了,再也不能碰别的女子了……
当然在这之前,阿月你快生个宝宝罢,切记有了宝宝之后才能这么做,当然这也不是个好办法,迫不得已才谨慎为之……
其它的办法暂时还未想到,想到再补充,落款,担心你的冯娘娘和君瑶姐。
纵是贺盾心里担心独孤伽罗,把这信从头到尾看一遍,也忍不住哈哈乐了起来,不用看都知道冯小怜郑君瑶肯定是误会了,所以才能写出这么一封匪夷所思的信来,贺盾脑袋搁在案几上笑得肚子疼,无意中瞥见身侧的云纹袖袍,猛地抬起了脑袋,笑声也戛然而止了,天哪!完蛋了!
贺盾拿着信纸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果然见杨广一张俊脸正波澜不惊眼里无绪无波地看着她,踌躇半响又坐了回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忐忑不已,“阿摩……对不起。”
杨广很平静,看着她笑得潮红的脸,平静问,“头发都乱了,很好笑么?”